今日他倒是难得的醒的极早，赶在鸡鸣三声前便起了。
农活其实并不难做。他小时就发现了，农活和武艺一样，也讲究个技巧。就拿担水来说吧，这跟梅花桩可以说是系出同门。站桩讲的是一个式正势稳，行桩讲的是一个活而不乱，担水便同样如此。
给瓜苗打叶又不一样了，打叶讲的是眼力手法巧劲。身、手、眼三法，为拳家要则，这点与拳法又不谋而合。
担完水、打完叶、劈完柴、喂完鸡，袖口裤腿就又脏了，他更是热出满背的汗。打来水，他打算去耳房重新洗漱一遍。
等褪下浸透汗的衣裳躺进水里，他才发现自己面具又忘了摘。
如今，他戴这套人皮面具的时候越来越久了。起始刚住下时，他是晨起晚间戴一阵子，只在一同用饭时糊弄糊弄她。后来为了方便放血与她同榻而眠，就连夜间休息也摘不得了。
再后来与她一起的时候越来越长，他日日夜夜都戴着这面具，寸刻不离。哪怕他是独自一人，也时常忘了摘。时候一久，这面具就好似与他合为一体，深深切切化入他脸皮，他甚至都感觉不出异样。
他都不记得上次以真面目独处是什么时候了。
他抬手摸摸面皮，低头望向水里。
水里边这个男人，蛇眉鼠目，丑陋至极，算是他平生见过最恶心的长相。可偏偏，他嘴角噙着一抹倦冷的笑意。
这一抹笑，似笑非笑，嘲弄又戏谑，带着些别有深意。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个轻蔑的笑。
——他又在讥笑自己！
他暴怒，一掌重重劈下！
水花哗啦四溅，在空中炸开。木桶轰然四分五裂，飞散的木渣跃起三尺有余。揪下面皮丢开后他犹不解气，抬手一掌又拍碎了桌子。
这间屋里早已不剩什么装饰品，那些瓶瓶罐罐的器皿早在之前被他全砸个一干二净。他如困兽般转了又转，最后停在仅剩的水盆前。
粗喘着撑住胳膊，他低头望向水中的自己。水里的男人额角青筋狂跳，眉眼间压抑得满是阴鸷戾气，眼睛更是过分的红。直到鬓边发丝上浸透的水珠滑入眼睛，他侧头往肩上蹭了把脸，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思绪纷杂烦乱，他呆呆望着水里的人。
是他，是他做的。
一切都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将她拱手相让，亲自把她送去一个个男人手里。是他自己，想方设法逼得她与旁人相爱。让他们日久生情，让他们两情相悦，让他们生死不渝。
他让他们许下海誓山盟，让他和她互许终生，此生此世，满心满眼，唯卿一人。
…是他自己亲手设计，让她爱上了云凌。
念头分明的时候，他心神俱裂。
哇地呕出一大口黑血。他的眼前渐渐泛起白光，竟是有些无法视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