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尤利斯率领的七千骑兵驻扎在拉曼湾后,亚纳海峡最繁忙的一日。
在尤利斯宣布只要交钱就能活命的下一刻,对岸的城墙上就已经有了异动。
慌乱充盈了整座城,人们蜂蛹至码头,生怕晚了一步,自己就要死在伽曼人的弯刀之下。
大大小小的帆船从亚那城的港口仓皇出逃,在堡垒炮筒的威胁下,摇摇晃晃地驶向拉曼码头。早就守候在一旁士兵们检查船上人数,由船长统一上缴“过路费”。
尤利斯和索帝里亚坐在简易搭就的帐篷前,吃着新鲜摘下的水果,西恩则在临时设立的几处收钱卡口忙得脚不沾地。
“商人以利为重,最懂得观察局势。”尤利斯评价道。
码头停靠的帆船里,每一艘都塞满了人,甲板上的每个人都急躁地探头探脑,看向岸上正在排队缴纳过路费的同伴。岸上的人也被士兵细致盘问着,就算在带着冷意的秋风里,他们的额头都漾满了汗。
——伽曼人只给了他们两天的逃命时间,必须要逃得越远越好!
每个人都这样想,但即使所有人都心急如焚,拉曼码头依旧秩序井然,没人敢发出半点抱怨的声音。
运送堆满金币的货车在眼前来来往往,尤利斯悄悄问了一句:“有尼斯王族的踪影吗?”
“没有。”索帝里亚摇头。
“可惜。”尤利斯叹气,却并不吃惊。
亚纳海峡在第二天的日落准时封锁。
橙黄的秋日跃进海底,最后一艘大型帆船乘风逃窜,在残留着灰蓝的天边,留下悠长的浪涛声。
暗沉的夜色兜头泼了下来,尤利斯站在海边,看向对岸一点点被黑暗侵吞的亚那城。
虽然尚未开战,但这座城已经提前被死寂笼罩。尤利斯放走平民的计划虽然最大程度减少了可能的伤亡,但也同时动摇了尼斯人守城的决心。
两日来,他们的国王自始至终没有露面,就连前几日在城墙上站得密密麻麻的士兵,此刻也全然见不到踪影。
或许,安德鲁国王终于不再自大,想明白伽曼帝国不会如此嚣张地想用七千人攻打下一个国家的首都,而从其他途径逃亡了?
可是剩下的平民怎么办?这两天他一共放走了三万人,亚那城中起码还有两万无辜百姓。
尤利斯盯向对岸墨汁一般黑暗的亚那城。
“他们为什么不点蜡烛?”他忽然问。
“咚——咚——”
钟楼敲响今天的第六遍钟,悠扬的声音瞬间回荡在整座城的上空。晚上六点,奥神信徒的饭前祷告时间,正该是千家万户的掌灯时分,该是亚那城最活跃、最充满生机的时刻。
然而这座城却像是被死神镰刀架在脖子上的将死之人,连一声喑哑的呼喊都发不出来。
就在尤利斯喃喃自语时,震耳的钟声消散,海风掠过他的发丝,同时把亚那城中混合着男女老少、高低不同却仍旧整齐划一的歌声吹到他的耳旁。
“你踏碎……烈火将我拯救,我愿拜伏……”
“在天的神……向你祈祷……”
歌词断断续续并不真切,但仅有的几个熟悉的音节,却如一把重锤,瞬间擂在尤利斯心头。
奥神赞歌。
那被凯尔明令禁止的,他早已不敢在心中唱响的,对那高高在上的唯一神的赞美之曲!
悠扬庄重的曲调,没有神殿管风琴的伴奏,却依旧震撼人心。
随着歌声越来越响亮,黑暗之中渐渐亮起微弱的火光。一点,两点,逐渐连成温暖的白光。城市的其他角落依然黑暗,只有亚那城正中央那座宏伟的圆顶神殿,被上万信徒簇拥着,用怀中的蜡烛点亮,成为这绝望之中唯一的光。
圣歌,圣光,信徒们用最虔诚的信仰,祈祷着代表正义的神迹。
尤利斯的十指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他想起白鸽城堡陷落的前夕。
被围困的半个月,女人和小孩们每天都会手捧蜡烛,在神殿唱响赞歌,虔诚期盼着神迹的降临,绝望等待着他们的父亲、丈夫、恋人、儿子能够平安归来。
尤利斯选择了继续神使交给自己的任务。
而现在,那些选择与尼斯共存亡的贵族和平民,一如当初的奥东,在漆黑中唱响他们的光明。
“一艘船……出航了。”索帝里亚忽然说道。
塔楼的探照灯打向幽深的海面,果然一艘小型帆船正在海峡中央左右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