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楼悠扬的钟声在斯坦尼上方空荡荡地飘荡,六响过后,红日落下,取而代之的是日复一日永远倒钩在天边的血色月牙。
随着最后一头公牛被角斗士斩下头颅,斗兽比赛在欢呼中结束。
正当观众们跺着脚搓着双手,准备在寒冷冻住夜晚前归家时,他们才发现斗兽场的出口已经被重兵把守。
恐惧慑住了每个人。
斯坦尼的白天与黑夜是热与寒的两个极端。
白日升起的时候,每个人都恨不得脱得一干二净,才勉强能在热浪中存活。可晚上的时候,就算屋内生着炉火,穿着棉衣,人们仍会瑟瑟发抖。
只有完全将灵魂卖给恶魔的“堕落者”才能安然无恙地行走在冰冷刺骨的夜晚,听说他们还能拥有许多异能——飞行、遁地、隐身等等。而大多数普通人只是任命地听从国王的号令,在家中摆上恶魔的雕像当做装饰,他们不信旧神、不信奥神、也不信恶魔,他们唯一的期望就是能平平安安活到寿终正寝。
可是现在,还穿着白日里单衣的他们,不出一小时,就会冻死在这样的寒夜中。
骚动正在慢慢酝酿。
“不要惊慌,我的子民!”
年轻国王的声音刚落,二楼看台的正中央,一道火光陡然亮起。
扑簌簌的声音接连不断,橙黄的火焰次第点燃,笼罩伽曼斗兽场的墨蓝夜色被火舌舔过,无声地飞快逃走。
“有我在这里,斯坦尼的寒冷不会伤害任何人。”
凯尔右手擎着火把,火光为他白皙的脸镀上一层暖色。紫红的披风微微鼓荡,蓬松的狐毛脖套围在他纤细修长的脖子上,华贵优雅得让人不敢直视。
众人仰视着他。
伽曼帝国的子民对于“美”有近乎极端的追求,而凯尔满足了他们对于国王的一切美好幻想。
所以虽然他们的陛下有时过于残忍,但只要他们还活着,总能找到理由原谅国王。
“我不得不承认,眼下宫廷的近卫军正在我的命令下,挨家挨户地搜查你们的住宅。”凯尔说道。
人群的骚动更加明显了:搜查房子,这是对斯坦尼公民权的藐视!
“我知道——”凯尔将人们憋在腹中的咒骂主动说了出来,“在民间流传着的一句谚语:‘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这是你们对于公民私有财产权利的玩笑说法。但我想说,这并非玩笑,穆德家族一直恪守着你们让渡给我们的统治权的边线,尊重公民权、保护公民权,是穆德家族登上王座后始终如一的追求。
“唔,这当然不包括奴隶和任何企图与伽曼作对的敌人,只有蠢货才会在挨了一拳后把自己的另一边脸递上去,还殷勤地关心对方手疼不疼。”
不大的哄笑在观众中响起,他们当然听出了国王在讽刺什么——倡导仁慈与宽恕的奥神教。
凯尔刻意停顿了片刻,让观众们慢慢咀嚼着自己的话。
“斯坦尼的公民们!”他环视四周,再次重复了一遍“公民”二字,“我们尊重你们,正因为有了你们,才有了穆德家族现在的辉煌,才有了伽曼帝国如今的壮大。但是,我们早就知道,任何的权力都有边界,而没有义务的权利是不存在的!”
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人们慢慢被国王的发言所吸引。凯尔的演讲总有一种莫名的蛊惑力,就算再毛躁的人,也能慢慢沉浸其中。
“帝国的稳定来源于强有力的政。府,而政。府的稳定,我可以直言不讳地说,取决于它的决策者。十年来,在我的领导下,伽曼的版图在扩大,商贸也越发繁荣。你们,将见证一个真正帝国的形成!
“或许你们曾经疑惑,伽曼在我的父亲——国王斯普鲁三世时就已经对外称帝国,但我们始终不曾自称帝王,这究竟是为什么。我想在此时此地,将穆德家族的愿望告知你们,作为我凯尔·穆德的誓言。
“黑泽大陆从未真正统一,各国分裂动荡,受苦的只有平民百姓,在先人将统治权交给穆德家族之时,我的祖先就发下祈愿,终有一日将统一黑泽,让所有人都过上安定日子,让你们不必再为吃饱穿暖而担忧。
“所以,每一任接过雄狮手杖的继承人,都会在先祖墓前立下誓言:不见黑泽统一,此生绝不称帝!”
凯尔的声音越发激昂,身边忽然出现一道黑色人影,双手捧着一根权杖,凯尔小心接过。
代代相传的黑松木棍早就腐朽不堪,外面由发丝粗细的金线层层缠绕,权杖手柄处,代表着穆德家徽的四翼雄狮正无声怒吼。
权杖高举于头顶,绿松石制成的雄狮双眼,缓缓亮起青绿的光芒。
“告诉我,你们是否想让凯尔·穆德带领你们走向下一个辉煌、带你们见证黑泽大陆真正的统一?”
“陛下万岁!荣耀属于帝国!”短暂的犹豫后,有人在看台中小声应和。
“荣耀属于帝国。荣耀属于伽曼的每一个公民!”凯尔振臂一呼。
万民应和。
但他随即又垂下手臂,缓慢地摇摇头,踱步到看台边缘,站在焰火最亮的地方,让每个人都能看清自己皱起的眉头:“我曾以为你们对我的统治,满意是大于抱怨的。直到前几日……有人在宫廷中施展巫术,妄图诅咒于我。”凯尔压低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