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三年春,维清还在咿呀学语的年纪。
一日,齐晏去瞧她时带了一束野花编的环,蓝色小花点缀在碧叶上。
还不能开口说话的小公主却已知道爱美,把玩花环爱不释手,不肯入睡,乳母只得用玉杖系起来,悬在她床前。
翌日天未明,花朵有些枯萎凋落,齐晏又遣人送了新的来。
花朵还沾着露水和凉意,方才开绽,饱满如初。
于是小公主第二日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从未凋谢过的新鲜花朵。
日日如此,桃花、杏花、柰花……送了一整个春天。
春末,七岁的会稽王请求归藩。
那时他身边人才知道,齐晏望着不咸不淡的疏离好性子,但一旦拿定主意,竟是九头牛都拉不转。
皇帝以此事不急给他压了下去,让他再等几年,但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硬骨悖逆叫板,连连三次上表,甚至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藩王之身私出长安相胁,最终得偿所愿。
这一出当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自光朔年以后,天子威信和权力达到顶峰,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当面直撄锋芒,不仅犟过了他,并且全身而退。
会稽王“仁孝”的名声由此有些惹人疑,甚至他将离长安时,朝野疑云密布,许多人疑惑他是否有人撺掇,是否身边之人有不臣之心,御史台收到的上书纷如雪片,要求彻查。
最后还是皇后亲自携他就藩,方将此事压下去。
齐晏与母亲离开长安的时候,是夏日之初。
抵达会稽治所吴县,已将近秋节。
用的是皇后的仪驾,一路行得缓慢,途间顺洛水而下,转淮水、湘水,入章华。
齐晏生于关中,不惯楚地低湿,又逢夏日苦瘴,过了秦岭便风寒不愈,大多数时候都乘坐华贵凤辇、披着衣氅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
他身体忽冷忽热,冷了母亲便将衣围紧些,热了就传入冰盘,又亲手替他擦汗扇风。
为照料他病体,也为慰藉母亲的乡情,他们在章华郡停留了半个月。
他住在云梦泽畔,看到朝夕岚气,波撼大地。
看见已经烧毁的丹鸾台,只剩下一座空台,爬满藤蔓,仍然高耸如云。
尝到了母亲心心念念的霜橘。
某日清晨,他们拜会了一个母亲的故人。
她面挂素纱,蹲在水泽之畔浣衣,敛着裙裾,木槌之声阵阵,激上岸边的水微湿她的衣裙。远处洲渚里有女子在唱吴歌。云云杳杳,软语呢哝,虽听不懂字句,但其中无限柔软缠绵之意,似乎这歌声就像水和雾,将人心柔柔地埋入十丈红尘之中。
那位母亲的故人抬起木盆转过身,看见了他们。
她先是怔住了,愕然良久,放下木盆迎上前来,手在衣上擦过,俯首拜礼。
“见过殿下。”
又移过目光看齐晏。她的目光很温和,眼睛里洇着水色,眉宇竟和母亲有几分相似,只眼角已有风霜的痕迹。
“这是……二皇子殿下?”
“我带他来就藩,要去会稽。”
母亲与她说话就像对着亲人,家常闲谈。
“会稽还在下游……”那女子笑起来,眉眼弯弯的,使人觉得可亲:“小殿下生得好俊俏,难怪有人唱歌,翻来覆去唱‘思公子,思公子’,我方才还疑,哪来的公子,原来是会稽王到了呀。”
她迎他们回家,数间房屋在乌桕树下,还有桑树亭亭如盖。屋里陈设简朴但整洁,机杼上有半截布。
她面有局促之色,直到母亲将别人都遣到外去,才慢慢自如起来,端上一盘霜橘,去灶里生火造饭。
齐晏大病初愈,困顿疲惫都被泽边清风吹走,听着犬吠鸡鸣,看炊烟袅袅升起,大觉新奇,绕着房前屋后探究乌桕树上一个巨大的鸟巢。
“那是伯劳的巢。”旁侧忽传来一个声音。
齐晏转过头去,看见一个与太子一般大小的少年,正一脸笑容,好奇地打量他。
“东飞伯劳西飞燕,你听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