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壶许久没从她口中听到过“滚”字,那冰冷的字眼乍一入耳,将他全身的血液都浇个冰凉。他的脚步原地生根,再动弹不了一点,心里明明想往前走,又怕因此引来更多的嫌弃,理智便将人往后拉。
天际的余晖散去,最后一点光芒也消失殆尽,树下唯有阴影婆娑摇曳,大片月光稀疏淋下,冷若清泉,冻人心肠。
许文壶深深看了她一眼,眼角似有晶莹闪烁。之后便转过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李桃花兀自沉浸在难过中,并未留意到他人已不见,继续碎碎念说着许多气话狠话,直到将一通怨气消除,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言语中的不当,清了清嗓子,放软了语气说:“算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就比如刚刚,我不该对你说那个滚字……唉,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来了京城,好像心就总是火急火燎的,从早到晚,它就好像在一汪辣椒水里泡着,想挠痒都挠不对地方,我是真想不明白我是在犯什么癔症。”
月光仿佛上了胭脂,李桃花说了半天心里话,脸上也热出淡淡的薄红,她抿了抿唇,声音轻巧如月色,带着淡淡的,不露痕迹的试探,“你呢,听了这么半天,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耳后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树稍的声音。
李桃花转过头,发现原本站着许文壶的地方,竟然是空的。
她分明想生气,启唇要骂他,却又“扑哧”笑出声音,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地方,自言自语地嗔道:“许文壶,书呆子,我让你走你就走,你就那么听我的话?难道我让你娶……”
呼之欲出的字眼咬在舌尖,李桃花面红耳赤,晃了晃早已不清醒的头脑,决心不再去想那个敏感的字,也不再去想许文壶。
*
前寺,会宾堂。
许文壶满心满脑还都是李桃花,一腔苦水不知朝哪倾吐,虽做好了见萧松的准备,却未曾专注,进入堂中便对屹立在堂的背影作揖,道:“萧兄,好久不见。”
那背影转过身,发出一声轻挑的笑:“许大人不妨抬脸看清楚,看看本官到底是谁。”
许文壶心下一沉,立刻辨别出,这不是萧松的声音。
他抬脸,迎面便撞上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真想不到,我们竟然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林祥衣冠整洁,一身锦袍如若清风朗月,说话时眉眼之间却满是厉色,瞳中狠光毕露。
许文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脸,一字一顿道:“林祥。”
“没想到许大人还记得本官,倒让本官小瞧。”林祥说到此处,忽然故作讶异,“对了,瞧本官这脑子,时过境迁,眼下许大人已经不是大人,那本官应当称你什么,许公子,还是——”
林祥露齿一笑,满面森冷,“罪犯许文壶?”
许文壶看着他,慢条斯理道:“无论是官,是平民百姓,还是罪犯,变的无非是称谓,其人永远不变。血肉之躯,肉体凡胎,所珍贵者唯有一颗是非分明的人心罢了,又何必拘泥于称呼,作假于表面。”
林祥的眼角渐有抽搐,隐有血丝炸开在眼白当中,他死死盯着许文壶,牙关咬出颤意,却是忽然摇头发笑,咬字缓慢戏谑地说:“许文壶啊许文壶,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林祥上前一步,逼近许文壶,双眸微眯,语气不自觉地压低,变得狠重,“和在天尽头一样,让人讨厌。”
许文壶并不因他的逼近而后退,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直视他道:“林大人日理万机,想必也不愿多言废话,耽误时间。不妨有话直说,特地来这里找我,是为了什么。”
林祥冷笑:“你问本官?本官倒是很想问问你,你来京城是为了什么。”
许文壶道:“我自有我的打算,不劳林大人操心。”
许文壶说完话,转身便欲离开,却忽来两个随从,将门口死死堵住。
林祥好整以暇地坐在堂前太师椅上,端起一盏清茶道:“需不需要本官操心,许公子说了不算,要本官听完,自行判断才算。许大人,请开尊口吧。”
许文壶视若无闻,对那两名随从道:“让开。”
林祥呷了口茶,叹出一口舒适的长气,“佛门是清净之地,我不想大开杀戒。但是许大人,我的手下人也不是吃素的,让你断个胳膊腿什么的,那滋味,啧啧,可比死好受不了多少。”
许文壶的声音沉了下去,“那你们还等什么,何不赶紧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