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不约而同看向蒋老太的小脚,确实不能将那双妇人脚和槐树下的脚印联系起来。
许文壶继续道:“而且一个八岁的男孩子,力气虽算不上尤其大,可也称不上小了,岂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能轻易制服的?”
孙二心有不甘,“可是——”
“别可是了,听许公子的。”柳氏忽然出声,大悲之后,语气是如死灰般的沉重,“你大字不识一个,难道还能聪明过读书人吗。”
孙二不说话了。
蒋老太不哭也不闹,闪着一双冒贼光的老眼,瞧来瞧去,试探地问:“照你们这么说,栓子这回只怕是真的回不来了?”
孙二咆哮:“放你的狗屁!你死了我儿子都不可能回不来,都怪你个老不死的诅咒我儿子,他万一有了危险,我要你的命!”
蒋老太撇撇嘴,一副滚刀肉样子,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我也活到这把岁数了,早就不想再往下活,你要是想要,尽管取走。”
“你!”
柳氏这时走到丈夫身前,面对着蒋老太,不说话,睁着两只眼睛,就这么幽幽盯着她。
房里本就黑暗,被这么看着,蒋老太只觉得浑身逐渐发毛,鸡皮疙瘩都渐渐起了来,别开脸不敢去回看柳氏的眼睛。
“我们不会要你的命。”
柳氏缓缓道:“你总共也没几天活头了,弄死你,我们嫌脏手。但我们会把这件事闹得所有人都知道,尤其让你那四个孩子和十几个孙子孙女知道,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娘和奶奶外婆是个怎样恶毒的人,竟能会连一个八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干出诅咒去死的勾当。”
蒋氏愣住了,原本嚣张的气焰顷刻凉了下去。
黑暗中,柳氏的声音再度传来:“从此他们到哪都抬不起头,到哪都要受人戳脊梁骨,人们会说他们既然是坏人生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年纪小的会被其他孩子欺负看不起,年纪大的会连婚配都困难,村子就这么大,谁也不愿和名声不好的沾上关系,看到他们,都会像看到狗屎一样赶紧远离。”
蒋老太枯瘦的身躯抖了抖,死死僵住了。
“你以为他们能承受得住那些吗?他们不会的,他们会恨你,甚至会后悔被你生下来,这辈子都不想再看你一眼,最恶心的就是见了你还得叫你那一声娘,你年轻守寡,辛苦一辈子拉扯他们长大,待到头来,没有人记得你的好,只会厌恶你,盼着让你早点死,因为只要你死了,他们的日子便好过了。”
“你别说了!”蒋老太大哭出声,捂紧了耳朵,再无刚才的丑恶模样,彷徨无助同孩童。
*
天亮时分,几个人从蒋老太家中出来,开始挨家挨户排查,重点便是栓子失踪前夕一起玩过的几个孩子家里。
许文壶打足精神去观察那些人说话时的神情语气,试图捕捉到蛛丝马迹,但都没有收获,谁也不知道那几日孩子们提前离开后,栓子到底遭遇了什么。
很快到了大中午。
李桃花以往杀猪熬惯了大夜,劳碌整宿依旧神采奕奕,太阳底下,两边脸颊都是红润有光的。
许文壶便不行了,不仅眼神涣散,眼下乌青明显,连说话都要开始有气无力,脚步深一步浅一步,随时能栽倒一样。上次他这种状态,还是科举考试在贡院里连关九天六夜时。
孙二看着许文壶的脸色,感觉孩子没找到,帮忙找孩子的先要见阎王,赶紧催促许文壶带李桃花回去歇着,还另外交代说:“家中饭缸里还有几个鸡蛋,另有一兜白-面,本来是想等栓子的生辰到了给他做寿面吃的,没想到等不着了,公子回去把鸡蛋打了和进面里,烀饼做汤都是可以的。”
许文壶满身冒虚汗,后背都被汗水浸透,对孙二道:“你们夫妻俩也一宿没睡了,要回就一起回去。找孩子要紧,但是身体也要紧,再这么下去,人会撑不住的。”
孙二想想觉得也是,便道:“我去和婆娘说说。”
柳氏还在挨家挨户打听栓子的消息,熬了一夜,她站在门口,小腿肚子都是打颤的。孙二走过去,好说歹说劝了半天,总算把柳氏劝动,一起回家吃饭歇息,下午再接着找。
一行人里就数李桃花还算有精神,她也在路上便跟许文壶商量好了,庄稼人成年到头交不完的粮税,攒点白-面不容易,鸡蛋就更吃不上几次了,到了随便吃点便是,不必动那些精细吃食。
但等到了地方,夫妻俩根本没管李桃花和许文壶的反对,不仅做了鸡蛋油饼,还杀了只肥硕的老母鸡,炖了一锅浓浓的鸡汤,香味飘得到处都是。
李桃花在锅屋外擦着口水客气道:“你们真的不用这么隆重的,我们仨又不是小孩,除了兴儿兴许还能再长长个子,我和许葫芦吃再好也没用,有得吃就可以了。”
孙二端起大盆鸡汤,闻言不由露出苦笑:“话是不能这么说的,就凭三位愿意留下给我们找孩子,别说炖只老母鸡,就是把我给炖了,我和我娘子也是愿意的。”
李桃花面上回笑,内心泛起浓郁苦涩,默默祈祷栓子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