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看过去,温和地摇摇头:“我的想法是,《看不见的女性》。”
此话说完,会议室莫名静了一瞬。
程灵不知道这种安静从何来,不过说都说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在第一部中,我们采访的很多传承人都是男性,那会不会有很多传承人是女性呢?在传统行业里,总是有“传男不传女”的糟粕,我想知道这些成为传承人的女性都有哪些经历?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困难?不仅我一个人想知道,我希望还能把这些故事分享给大众去了解。同样是非遗传承,她们的故事也值得被看见,而不是隐没在男性叙事的阴影里。”
这段话说完,新来的同事们再看程灵全都变了个眼神,老同事倒是没那么惊讶,却也还是没想到程灵会想到这个层面。
只有石芸微笑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她赞许地看了程灵一眼,而后看向其他人,双手交叠垫着下巴:“你们怎么看?”
刚才接话的同事连忙称赞:“这个选题好啊!现在互联网上女性议题很火,程灵姐太懂营销了,利用网络舆论和热点制造收视,这个选题天然就带着讨论度,宣传期肯定能有很高的转化率。早听说程灵姐是周刊大记者,拿过不少奖的,行家就是行家,太妙了!”
这个同事虽然是新来的,但是嘴巴甜脑子快,大家对他印象都不错。
他说完这话,其他人连忙附和,也夸赞程灵这个思路不错。
会议室里,一时充满了对程灵的赞扬。
然而程灵听到这么多人在褒奖她,却生出一种百口莫辩的荒唐。
她真的只是想了解一下女性传承人背后的苦难而已,她觉得她们的苦难也值得被看见。
因为在石芸提起选题的时候,她莫名就想到了沈弈修复的那本《笠翁对韵》,想起了不被允许上学所以只能在学堂外面偷听的吴奶奶,想起沈弈想在拍纪录片时在镜头前准备修复这本书而康以不让,因为后者觉得这只是一本平凡的书,缺乏被拍摄的价值,而观众喜欢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
也莫名想起了徐成凤,她的妈妈,没什么缘由,就是想起她了。
想起她这二十多年的痛苦与不甘,想起小时候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想起她独自承受又不能为别人理解的痛苦。
是,徐成凤有错,可她就是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包括那本《笠翁对韵》被阻止拍摄,程灵也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妈妈被已婚男骗,打掉孩子伤了身体,还被原配找上门,犯错的、背叛婚姻的明明是那个男人,为什么风言风语和不好的眼神都落到了徐成凤身上,要她一个不知情甚至是受害者的人承担这些代价。
她没有被流言和坏名声困扰吗,她的痛苦又是如何造成的呢?吴奶奶也想读书,为什么因为她是女性就不能读书,而要把所有出路和机会让给男人?为什么,这是什么道理?
她想把摄像机和话筒递给她们,递给不被允许的,无法发出声音的她们。
不是为了热点,营销,数据,宣传,讨论,转化,不是为了这些形而上的东西,也不是为了履历上能有漂亮的一笔。
她总觉得有些东西既然存在,那就应该被看见,哪怕它们很微小,很平凡,不值一提。
哪怕不能成就什么。
可是这一刻,当同事全都兴致勃勃讨论这个选题的时候,周遭的空气像是抽成了真空,她只能看到他们嘴巴在动,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想,如果是沈弈在,一定能够明白她在说什么。
因为他们内里是一样的人。
可他们又截然相反。
他会懂她的奇怪,她的别扭,她的欲言又止,她的沉默、退缩和为难,然后再用截然不同的地方,接纳她的这些不一样。
此刻,明明身置热闹的会议室,可程灵却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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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灵提议的这个选题很快定下来,预算充足使得新项目里的职位也进行了很多细分,程灵在这个项目组中不再担任策划,而是有个一个新的职位:创意导演。
程灵是创意导演,康以是执行导演,两个人作为灵魂人物,决定了项目的风格和视觉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