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汝把耳朵贴在母亲的嘴边,这才勉强听见。
“其实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的身世好像很复杂,无论我怎么问,你父亲始终不肯透露一星半点。”
“不可能的,我不信。”
“你爸担心你的感受,让我们都瞒着你。我答应了,也早后悔了。我弄不清自己究竟是你的什么人,从不敢严厉地管教你。对不起……”
“妈,别说了。我就是你的女儿啊。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李思汝忍不住哭腔,“以后我一定会做个好孩子,不再惹你们生气了。”
“当然啦,你是个好孩子,很乖很乖的好孩子。我一直期待着你考上好大学,开启下一阶段的人生。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交差啦。等你穿上了毕业的学士服,肯定特别合适。可惜,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吐出宛如蜉蝣挣命,气若游丝的最后一缕道歉,母亲再也没有了声息。李思汝听不懂她的意思,也无心去琢磨。她哭喊着想唤醒母亲,但久久没有任何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的身体冷了。李思汝的心也冷了,她感觉浑身的水分都变成泪水流干了。她的膝盖被棉被下的石片割破了,却感觉不到疼痛,没有一丝力气去拿这个救命玩意。
她倚在母亲的怀里,犹如身处深夜梦魇,喊不出半点声息,连一根小拇指也抬不起来。
夜越来越深,忽然又透出一丝光亮。高处的顶棚有几道缝隙,不知道是原本的透气孔还是年久失修的裂缝。外面的月光几度变化倾斜角度,终于穿过重重阻碍照了进来。
有人轻轻唱起了儿歌。
李思汝侧过头,终于想起了奶奶就在身边不远处。她始终不发一声,一动不动。此刻见到了月光,不知为什么,她目视前方的光亮,唱起了儿歌。同时虚抱双臂,仿佛怀抱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歌声是一种李思汝听不懂的方言,很好听。可没一会儿,月光又黯淡下来,歌声也消失了。
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李思汝心中思潮起伏,想起了许许多多事情。这是她人生最漫长的一夜。想明白了很多,不明白的事情却更多。
毫无预兆地,顶棚的圆形井盖被人挪开了,阳光照了进来。
不知何时起,外界已然天色大亮了。
秦柏伟顺着木梯爬了下来,依旧身穿雨衣胶鞋,却没有再携带手电筒。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与寻常农人视察猪圈无异。借助着清晨恰到好处的斜射入地窖的阳光,他环视一圈,确定了文琳丽仍然蹲在原位,而李思汝母女两人保持着被束缚的姿势,侧脸埋在泥水里,身体互相依偎着。
他冷哼一声,上去踹了两脚。见母女俩都不动弹,也没心思多管。转身拉文琳丽从泥水里站了起来。
“走吧,应该还记得怎么爬上去吧?”
被拉到梯子面前,文琳丽如梦初醒。就像提前演练过不知道多少遍一样,熟练地爬上了去。由于体能问题,她爬得不快,秦柏伟颇有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直到文琳丽出去了才自己上了梯子。
突然,他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轻微响动,没等回过头,后颈部位传来剧痛,他从梯子上一头载了下来。
见偷袭得手,李思汝不顾不上抹去脸上掩饰用的泥污,立刻跳上了梯子。刚爬上两三节,她就被人扯住衣服拽了下来。
“混账东西,居然敢装死……”秦柏伟的后颈还插着铁片,从角度看来没有命中要害部位,更像是斜着捅进了肩膀。血流了不少,但他没去管,一心想先处理掉眼前的麻烦。
两人撕扯在了一起。李思汝奋力反抗,但体能相差太过悬殊,她很快就像麻袋一样被扔了出去,前额着地,一时头晕目眩。
肾上腺素的分泌使得秦柏伟短暂忘记了疼痛,他对着倒在地上的李思汝狠狠踹了好几脚,多年来的憋屈感好像也得到了些许发泄。
“去死吧,冒牌货。明明什么才能都没有,蠢得要死。偏生是那个死老头的私生女。搞什么啊,集团公司的运营非同小可,换个掌门人就要变天了。交到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手里,不就彻底完蛋了?那老头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搞不懂吗?为什么一直不肯认可我的贡献?从十九年前算起,如果没有我的幕后操盘,鸿途早该完蛋了。他怎么可能实现从实业向金融和房地产方向的转型?可到头来,他却一点不念着我的功劳,忘恩负义的玩意儿。喂,你怎么还没死啊?”
“咚”的一声,秦柏伟的后脑猛然受到重击,耳膜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地双膝一软,跪在李思汝身边。他勉力用双臂支撑住身体,回过头,望见了令他极度震惊的一幕——已经爬出地窖的文琳丽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双手捧着一块石头。
文琳丽的目光依旧呆滞,但眼神透露着决绝。她又一次举起石头,对着秦柏伟砸去。秦柏伟既震惊又迷惘,一时竟忘记了抵抗。
“妈,是我。”他喃喃低语道。
文琳丽毫不留情,把他砸倒在地。
“是我,是我啊。”秦柏伟反复呢喃着这句话,就像是深夜呓语一般。随着石头的起落,话语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红色的血水混入了泥水之中,流动缠绕,最终浑浊、黯淡,彻底融入了色泽不起眼的黄泥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