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宇想向她道歉,想痛改前非。他希望那一星橘黄色的灯火能在自家的窗口驻留下来,希望每天回家能看到家里有人等待。他想象着自己推开家门的场景,王雅君笑脸相迎,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菜肴。不久之后他们的孩子也会一旁嬉闹。不知为什么,他甚至看到了已故的父亲和多年未见的母亲幻影,坐在桌旁,面色慈祥地望着一家人。
出了巷子,李浩宇才发现自己看错了。窗户暗沉沉的,只是别人家的灯光在自家玻璃上添加了些许的光反射。
他顿时腿脚无力,扶住墙才勉强站住。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他忽然明白了邱晗说过的话,人终究是渴望有个家的,尤其是在脆弱的时候。
眼前突然一黑,没等李浩宇做出反应,后腰就挨了一记重击。他头向前栽倒在地,骨灰盒被压在身下。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手脚却都使不上劲。慌乱间,头上、身上又不知道挨了多少打,感觉上是被人用脚踢击的。李浩宇迅速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套麻袋了。十几岁混社会的那段时间,他用这一招数整过学校的教导主任,也这么被对头冷不防地袭击过。
作为有经验的老手,李浩宇立刻察觉到麻袋里没有预先藏有刀片或钉子等违禁品。下手的敌方要么没有经验,要么不打算下死手。他多少宽心了一些,像穿山甲一般蜷缩成一团,双手护住后脑。
果然,见他不动,踢击很快变得零零落落了。
“是你报的警吧?”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即使压低了调门,仍可以感受到那声音原本的浑厚和中气十足,明显是赖立生在说话。
“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李浩宇辩解了一句,却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脚。
“哪有那么巧的,你刚来公司闹完事,隔天警察就找上门勒令停业了。”
“真不是我,真的。”
“少来了,除了你,还有谁那么清楚公司内幕。”
李浩宇一心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但被罩在黑暗里,心里惶恐不安,头脑也变得不灵光起来,来来回回只能重复那几句苍白无力的辩解。看来套麻袋的目的并不是掩饰身份,而是要增强他的恐惧感。
赖立生不再言语,也没其他人敢说话。又一顿拳脚劈头盖脸地袭来。在疼痛感的刺激下,李浩宇超越了生理极限,把躯体蜷缩得更圆润了,更紧实了。
慌乱间,他身下压着的骨灰盒被踢开了。李浩宇连忙伸手去抓,一时放松了头部的防护,后脑勺挨了重重的一脚。眼前火花四溅,意识飞到了太空之中。
“别踢头,会真出事的!”声音很急,像是孙立明在说话。
李浩宇无法确定是不是他,耳边嗡嗡作响。“啪”,头上又挨了一脚,这下李浩宇再也没法保持伏地姿势,本能地挺直腰背,暴露出胸腹的脆弱部分,浑身抽搐起来。
身边一下子响起很多个声音,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没人再动手打他了。很快,声音也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浩宇恢复了神志,挣扎着把麻袋从头上薅出来。他在原地躺了一会,这才想起骨灰的事情。殡仪馆提供的廉价骨灰盒已经散架,骨灰散落一地。除了个别成块未熔的骨殖,大部分细粒都与巷口的灰尘融为一体。
他踉踉跄跄地回家拿了扫帚和簸箕,花了好半天才把地上的骨灰都扫进去。回家开灯一看,不知道有多少石子和灰尘都混了进去,看样子很难再分拣干净了。
李浩宇怔怔地盯着骨灰,发呆许久,突然意识到把父亲的骨灰就这么留在清洁用具里有悖人伦。他疯狂地翻箱倒柜,想找一个适合装骨灰的正经容器。家里的柜子不知道何时被整理得摆放有序,但东西都不在原位了,肯定是王雅君前段时间住这的时候打扫的。
他翻找半天,突然想起“康佳品”曾给自己发过“年度优秀员工”证书和公司产品做奖励,当时配的包装盒十分高档。自己一直把东西放在床底下的箱子里。
包装盒倒还在原处。李浩宇匆匆打开盒子,却发现里面的东西变多了。除了“康佳品”的证书,自己的职高毕业证书、学历证书,还有他面试“康佳品”时写的一份真实简历全在里面。没记错的话,这些东西原本都是塞在衣柜下面的。
他略一思索,当即明白过来。难怪原先王雅君一直支持他创业,前段时间却突然改了态度劝他去父亲的公司上班。原来是发现了这些文件,搞清楚了他的真实学历和工作是怎么一回事。
她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却什么也没说。
把骨灰倒入盒子收好后。李浩宇又打了一遍王雅君的电话,不出意料,无人接听。
李浩宇出门找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书报亭。他想买一张新的手机卡,老板盯着李浩宇血迹未干的脸,神色惊恐,但还是默念着“赚钱要紧”,把卡卖给了他。
对于没见过的号码,王雅君接听了,但一听到李浩宇的声音就沉默下来。
李浩宇告诉王雅君:自己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过去自己说了太多谎话,唯独这一次是真心的。他想道歉,想悔改,想与王雅君见上一面,只要一次就好。
电话的另一头悄无声息,王雅君久久地保持沉默。时间如同被潮汐吞没的海滩砂砾。李浩宇手里紧紧握着手机,屏气凝息,等待着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