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毕业后就跟那群智障断联系了。”
在职高的班级里,李浩宇绝对是个异类。他的成绩足以升入重点高中,继而冲刺大学。可他早早就放弃了。选择上职高是为了早点有一份工作收入,从家里逃出来独立生活。
职高是个与初中完全不同地方。班里根本没人有心思读书。有不少人都是混社会的。李浩宇看不上他们的智商,他们看不上李浩宇的打架水平。孙立明是农民工子弟,营养不良,个子瘦小,在班上很不受待见。只有他会有事没事地找李浩宇聊天。
“你还记得原本在班里说一不二的刘标吗?他特别喜欢倒腾摩托,毕业后去汽车修理厂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来借钱自己开了家机车店。可他的店铺去年就倒闭了,欠了一屁股债,现在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这样啊……能开快点吗?”
“我尽力,这段路太堵了。对了,还有以前班里最耀武扬威的朱长虹,听说毕业后他没上过班,货真价实地混了两年社会。结果呢,去年给人用铁棍把左侧的小腿骨敲断了。走路一瘸一拐的,现在去餐馆端盘子都没人收。”
“呵,挺惨。”
“所以啊,要是搞个同学会,你我肯定是其他人眼红嫉妒的对象。他们呢?要么生活困难;要么跪舔老板,被当作一条哈巴狗使唤;还有连一份糊口工作都找不到的,想吃一顿饱饭都成了难题。”
“也不至于吧。”
孙立明却滔滔不绝,像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说到底,我们这些‘差生’、‘屌丝’,只能用收入证明自己。我们进不了正经公司,不可能有固定收入。只能趁还年轻,拼命赚钱。买好房、开豪车,让小孩就读收费昂贵的辅导班,这样他们才不至于重蹈我们的覆辙。除此以外,再没有第二条出路。”
李浩宇沉默不语。
“你不信我的话?这个月的销冠就是我,这辆车也是我全款买的,只用了五个月的收入。明年我还打算买房结婚呢。”
孙立明的说话声前所未有的铿锵有力,与学生时代那个受尽欺负的孩子完全不同。原来,男人有了自信就会迅速转变。
可他到底有些魔怔了。
尽管眼下自身难保,李浩宇还是忍耐不住,打算劝说好友几句,连车速的快慢都暂时顾虑不上了。
“我说,你还是不要把现在的收入当做常态为好。”
“为什么?”
“你看看我们公司的人,除了财务,有几个三十岁以上的?”
“赖总说过,他喜欢和年轻人一起拼搏。大家都朝气蓬勃的,有劲。”
“可谁都有年纪大了的一天啊?你刚入职的时候,坐你斜对角的,有个喜欢在办公室里抽烟的,叫张磊,后来他去哪了?”
“连续四个月都没开单,根本就是在混日子,不开他开谁。”
“那你知不知道,三年前,他也当过几次销售冠军呢。”
康佳品开业以来,咬牙坚持至今的只有李浩宇一个人。几年来,李浩宇见过不知道多少被迫离职的员工。销售是一项极度消耗热情的工作,纯属青春饭。再怎么激情澎湃的年轻人被扔入业务前线,磨损上几年,终究会失去锋芒,灰暗如铁。同时,随着年岁增长,他们却不得不成家立业,为人父为人母,自尊心越来越强,再难以忍受求爷爷告奶奶的,身份低人一等的底层销售工作。
到了这一时刻,嘴里总念叨着“公司就是个大家庭”的赖立生就会掏出业绩考核表,精准核算出KPI的名次,把收入和产出不成正比的老员工一脚踢出公司。
况且,赖立生这人是搞土方生意起家的,过往劣迹斑斑。被抓进去一次后也没老实。康佳品虽然是他一手创立的,企业法人却是他的一个农村穷亲戚,公司的股权也是绕过了好几层包装持有的。赖立生的妻女都持有塞浦路斯国籍,明显早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真出了什么大事,李浩宇这样坚持至今的销售骨干不但会面临失业风险,还很有可能要进去吃牢饭。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李浩宇才会孤注一掷,想搞出个大的犯罪计划。高风险高收益,成功一次就可以收手,这半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可眼下看来,就算下定了犯罪的决心,就真的能寻觅到出路吗?搞不好,对于他和孙立明这样的“差生”来说,人生的天花板早就封顶完毕,浇筑好水泥,标注好一个社会公认的高度上限了。
“我们干的到底是见不得光的工作,不是没风险的。我怕你……”
李浩宇刚表明自己的真实想法,孙立明立刻摆摆手,表示不想听。
刚刚历经一场失败至极的人生冒险,李浩宇到底没有教育他人的自信,只得紧紧闭上了嘴巴。
还是顾虑自己的死活要紧。
从孙立明的车里一跳下来,李浩宇全力跑回自己家,却没在客厅里的桌上看到那个装钱的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