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不知过了多久，暮色四合之中，沈佩宁坐在沈家正厅之上，面沉似水。她的剑仍未收起，沈常兴便不知生死地伏在剑尾之下，肥胖的身体浸在大滩血迹里。厅上两侧，则瑟缩站着如今住在这沈家之人，有沈常兴的妻妾、孩子和仆从，至于那些算有身手的家丁护院，在非死即伤者之外的，早尽数逃之夭夭了。
nbsp;nbsp;nbsp;nbsp;沈佩宁的目光虚虚落在烛火之上，仿佛正在等待些甚么。
nbsp;nbsp;nbsp;nbsp;“——找到了！我找到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手里却攥着一个册子，又小心取出了夹在其中的一纸残页——上面还存着皱皱巴巴的折痕，难以彻底抿平。
nbsp;nbsp;nbsp;nbsp;“这是、这是我偷偷去书房玩儿的时候找到的！如果你是‘佩宁’，如果这真是你的东西——咱们说好了——能不能放了我和我姨娘？”那小姑娘吞咽了下口水，才鼓起勇气道。
nbsp;nbsp;nbsp;nbsp;沈佩宁不置可否，瞧她一眼便将那残页接了过来。可等看清那上面内容之时，她却呆若木鸡，本就混乱疲惫的脑中仿佛在瞬间闪过很多，又似乎早已空无一物。
nbsp;nbsp;nbsp;nbsp;那上面只留下了几句完整的字，连起来是：
nbsp;nbsp;nbsp;nbsp;“……我儿姵宁，见字如晤，暌违日久，拳念殊殷……”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这是……谁给你的信么？”
nbsp;nbsp;nbsp;nbsp;千里之外，妫越州正将沈流芳留下的绝笔信收起，便听见身侧传来邱微询问的声音。这几日，邱微跟着她走过了不少地方，她虽体质不强，却也从不抱怨。如今，二人正在一间茶肆中饮着热茶，从茶肆之中展目望去，则又有险峻高峰屹立。
nbsp;nbsp;nbsp;nbsp;“关你甚事，”妫越州冷声道，“快些吃你的茶。慊累便歇着去。”
nbsp;nbsp;nbsp;nbsp;她如此冷言冷语，邱微却也不以为杵。当日她向妫越州说明原委，她听了这针对于自身的阴谋诡计，却也没有多余反应，只是嘲讽邱微：“怕死就躲严实些”。然而邱微思来想去，便迈步跟上了她的步伐。妫越州一开始只作不知，后来不再对她有意驱赶，脸色却也臭得可以。
nbsp;nbsp;nbsp;nbsp;“我不累，”邱微抱着茶碗，抬头瞧了瞧她，缓声道，“我应该知道……那个地方……‘觉明道，枉生崖，’这纸后面是这几个字罢？”
nbsp;nbsp;nbsp;nbsp;妫越州的目光沉沉压来，邱微心中一跳，难免紧张，却没有移开视线，坦诚道：“‘明道雾隐叹觉迟，枉生高崖闻夜嘶’，我知道……这是在甚么地方。”
nbsp;nbsp;nbsp;nbsp;第90章“去均州。”
nbsp;nbsp;nbsp;nbsp;“兴许你不知晓，我……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江东人，”邱微低声道，“从前我跟母父住在均州山里，是猎户人家。后来因为一场雪崩，家园尽毁，我父亲也身亡，妈妈才带着我流浪到了江东。她再嫁，方有了我小弟……”
nbsp;nbsp;nbsp;nbsp;均州，是灵霄派所在。
nbsp;nbsp;nbsp;nbsp;妫越州静静听她说着，脑中却蓦然回忆起了曾经与葛登的初见。那时葛登挂在悬崖命悬一线，见到她之时那劫后余生的狂喜之态简直难以言表，对她“挟恩图报”的要求更是一口应下。事后，才对她加以试探，对她自幼长在大峰山上的说辞则是始终不信，言谈中表示“险境多发雪崩，岂可安然长居？”妫越州满满不以为意。她初到此界之时，因系统能量有限，为她捏的躯体便是个只有五六岁的女童模样，此后在这山上安居七载有余，一向风平浪静。对这话便只以为是葛登此人对她身份的怀疑。
nbsp;nbsp;nbsp;nbsp;“雪崩，”妫越州问道，“是在甚么时候？”
nbsp;nbsp;nbsp;nbsp;“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邱微凝眉回忆道，“那时我不过三五岁的年纪，对那‘觉明道上枉生崖’的印象亦非常有限，只记得那是个人尽皆知的险峻之地，崖上冰雪积年不化，便是那些个武功高强的大侠客，都少有涉足。后来有一日竟突然爆发了雪崩，我们这些居处不远的猎户们九死一生，只有零星几个得以逃出。再后来，我听妈妈说，枉生崖已然因那场声势浩大的雪崩而被夷平了，连那觉明道也被湮灭所在……渐渐的，大家便不再多提。到了现在，恐怕大多数人都已将它忘了……”
nbsp;nbsp;nbsp;nbsp;妫越州收回视线，却道：“来找你的人，可说过自己的来路？”
nbsp;nbsp;nbsp;nbsp;邱微怔了一下，才答道：“并未。只是他们各个人高马大，衣着佩剑亦都瞧着分外不凡。”
nbsp;nbsp;nbsp;nbsp;妫越州道：“那大约是灵霄派的人。你该清楚我同他们之间的恩怨。饮完此茶我便送你去留州。铸剑山庄所在，想来他们不敢猖狂。”
nbsp;nbsp;nbsp;nbsp;“不！”邱微攥着那茶碗，急道，“你、你要找它，但不晓得它的具体地点……我能帮你……”
nbsp;nbsp;nbsp;nbsp;妫越州却冷嗤道：“我不需要你帮。”
nbsp;nbsp;nbsp;nbsp;邱微在她分外冰冷的审视目光中缓缓低下头来，嘴边嗫嚅许久，却终于没有说出话来。正在此时，一声鹰啼突然打破了二人之间僵持不下的氛围。妫越州伸出手，便接住了降落的小真。她将自己未曾动过的茶水推到鹰的面前，又取下了她腿上所带的信件。
nbsp;nbsp;nbsp;nbsp;“逆徒越州，今何所在？久久无迅，可当归邪？”
nbsp;nbsp;nbsp;nbsp;瞧见这心中熟悉的催促之语，她难免一笑。毕竟楚颐寿向来便不是很赞同妫越州孤身出行，在当初妫越州酒醒之后，尚且又拦住她打了一架。最后，妫越州用了另外的理由才勉强将她说服。
nbsp;nbsp;nbsp;nbsp;“……师母，楚柞身死，你的仇便报了么？”
nbsp;nbsp;nbsp;nbsp;二人战歇，楚颐寿正靠在庄内的一处栏杆上休息，闻此便睨她一眼，答道：“怎么，这时候又来替那个小丫头求情？凭那寻人之事安排她来向我全力投诚，你倒是肯打算！”
nbsp;nbsp;nbsp;nbsp;妫越州却摇摇头，叹道：“不，我现在要说的可不是楚人修。我要说的，是楚柞临终时的那几句胡沁。师母，仔细想想，你的仇人果真只是他么？”
nbsp;nbsp;nbsp;nbsp;楚颐寿怔了一下，陷入沉默。妫越州便继续道：“他确实是直接动手的那个，可纵容着他暗下螙手又包庇着他不受追责的，难道不该是这女卑男尊的世道？师母，纵然你我二人从来不屑，但倘若你是男子，他还有机会动手么？”
nbsp;nbsp;nbsp;nbsp;……是啊。
nbsp;nbsp;nbsp;nbsp;楚颐寿不得不暗暗想道：假若我是男子，我父亲自以为“后继有人”又何必再收养一个童养婿？假若我是男子，我的成就足可为世人称颂、甚至彪炳千秋，楚柞这厮可还配指责我“不安分守己”“抢占禀赋机缘”？倘若这忌恨不能存在，哪怕他心中声悷，那他但敢对名正言顺的“养兄”动手的概率还剩多少？他能拉得到同盟么？我又会有多少同盟？假若我是男子，世人又岂会对我的消失不闻不问、不以为意？
nbsp;nbsp;nbsp;nbsp;还有流芳。
nbsp;nbsp;nbsp;nbsp;还有这世上千千万的女子。
nbsp;nbsp;nbsp;nbsp;这深仇，非一人之仇，亦绝非一人之罪。
nbsp;nbsp;nbsp;nbsp;“所以，你急着找明坤剑，”楚颐寿叹道，“是为了复这深仇大恨！”
nbsp;nbsp;nbsp;nbsp;妫越州便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