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你我兄弟之间，不需要那么多俗礼，起来吧。”
nbsp;nbsp;nbsp;nbsp;我讲这么句话，旁边写起居注的小官就提笔刷刷写上几个字。
nbsp;nbsp;nbsp;nbsp;我这句话是说给景杉听，也是说给他听，景杉从地上整衣而起，像模像样地也跟我兄友弟恭一阵，讲一些“惶恐”“荣幸”“叨扰”的话。
nbsp;nbsp;nbsp;nbsp;干脆我烦了，将写起居注那一位叫出去，说：“除非朕叫你，寻常你别来了。”
nbsp;nbsp;nbsp;nbsp;当皇帝许多规矩，朕还没有习惯，但皇帝威风已经会耍了，他犹犹豫豫想要开口讲些什么，我呵他一句，“朕的旨意，你听了就做，其他不是你该管的事。”
nbsp;nbsp;nbsp;nbsp;他也跟着跪在地上惶恐了两句，然后就退了出去。
nbsp;nbsp;nbsp;nbsp;——若我所料不差，这笔转过头他就得记上去，准没好话。
nbsp;nbsp;nbsp;nbsp;房间里面只剩下景杉和我两个人，门一关上，他就亮着眼睛凑到我身边，“三——皇上，听说你赏了贺栎山一些好东西，宫里边四五个太监一起才搬回去他安王府。”
nbsp;nbsp;nbsp;nbsp;“怎么？”我斜睨他。
nbsp;nbsp;nbsp;nbsp;“臣弟近来囊中羞涩，也有许多喜欢的东西，没有办法收入府中，府上冷清，许多人看了都觉得不像话。”
nbsp;nbsp;nbsp;nbsp;老招数，还过来用。
nbsp;nbsp;nbsp;nbsp;“所以？”
nbsp;nbsp;nbsp;nbsp;“臣弟想，皇兄若觉得皇宫里面哪里的东西要更换，不如把那些换下来的次品交给臣弟来处置，譬如臣弟听说皇兄你登基之后，宫中许多宫殿都重新布置，包括你如今的寝殿，也去到父皇曾经那间的另一头了，动静这么大，扔出来好多东西，浪费铺张，外面人知道了不好。”
nbsp;nbsp;nbsp;nbsp;皇宫里哪来的次品？换下去的，说不定比换上去的年岁老，更值钱。
nbsp;nbsp;nbsp;nbsp;他来问我讨东西，还好像帮了我大忙一样，要我倒欠他人情。
nbsp;nbsp;nbsp;nbsp;我没有说话，他两个眼睛又黑又圆，直勾勾将我看着，我躲开他眼神，“其实最近不瞒五弟你说，朕刚一登基就听说国库空虚，赏给贺栎山之后，朕就后悔了，如今朕正在想法子筹钱，你来得正好……”
nbsp;nbsp;nbsp;nbsp;我劝他捐一点，他说想起来自己还有一点事，给我赔罪要走。
nbsp;nbsp;nbsp;nbsp;我叫住他，“有一件事，朕不方便自己去办，你帮我去办了，宫里边换下来的次品，朕都赏给你。”
nbsp;nbsp;nbsp;nbsp;他转过头来两眼一亮，张了张口话没有说出来，伸出去的脚又缓缓往回缩了去，脖子一低，小心翼翼地轻声道：“皇兄都没法招架的事，臣弟哪里有这个本事，恐怕办砸了，给皇兄丢脸。”
nbsp;nbsp;nbsp;nbsp;他现在学聪明一点，见着鱼饵，要先去看上面有没有钩子扎他的嘴。
nbsp;nbsp;nbsp;nbsp;“这件事好办，且你去最合适。办砸了，朕也恕你无罪。”
nbsp;nbsp;nbsp;nbsp;御书房中只剩我一人，宫中安静，奴婢走路都轻着踩，有时候不注意，都不知道旁边还站着人。皇宫太大，比我的晋王府大得不知道哪里去，讲出去话，要一个传另一个，才传到真正该听的那一个人耳里。
nbsp;nbsp;nbsp;nbsp;其中传错了一个，最后就谬以千里。
nbsp;nbsp;nbsp;nbsp;景杉误以为我和林承之之间有过什么，他去，绝对不可能传错。
nbsp;nbsp;nbsp;nbsp;许多话交代给他，他能理解。
nbsp;nbsp;nbsp;nbsp;登基大典之后的深夜，我将万霖叫进来宫里，预备了很久的一句话，终于跟他讲了。
nbsp;nbsp;nbsp;nbsp;“朕要大赦天下。”
nbsp;nbsp;nbsp;nbsp;听完，万霖沉默了。
nbsp;nbsp;nbsp;nbsp;他一把灰白交错的胡子在烛光之中弱不禁风抖了两下，身体颤颤巍巍地躬下去，脑袋低得能看见半个后脑勺。
nbsp;nbsp;nbsp;nbsp;“皇上甫掌天下，仁慈世人，这件事情依照臣的看法，确实是一件能够彰显圣上隆恩的好事。”
nbsp;nbsp;nbsp;nbsp;我白天刚在贺栎山那里品多了他的话里有话，这会儿脑子尚且灵光，霎时间琢磨出来味。
nbsp;nbsp;nbsp;nbsp;他亲眼看见我逼我父皇退位，也外面许多人说我杀太子和段景昭，我还亲自带兵围捕了皇后，先斩后奏把她扔进了大理寺地牢。
nbsp;nbsp;nbsp;nbsp;刚一登基，我玩大赦天下这一招。
nbsp;nbsp;nbsp;nbsp;他的意思，如果我想要通过这样手段让朝廷大臣改变对我看法，那么可能收效甚微——最后那半句，反过来听，是他的真心话。
nbsp;nbsp;nbsp;nbsp;顿了顿，忽然之间他又将头昂起来，皱巴巴的脸皮上一副视死如归的眼睛，眼中精光摄人，“皇上即便赦免天下人，但有一个人，皇上万万不能赦！”
nbsp;nbsp;nbsp;nbsp;我一口气梗在喉咙里面。
nbsp;nbsp;nbsp;nbsp;“是谁？”
nbsp;nbsp;nbsp;nbsp;“林承之。”
nbsp;nbsp;nbsp;nbsp;我多此一问。
nbsp;nbsp;nbsp;nbsp;我怫然站起来，“若朕非要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