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晋鹏已经被带进讯问室整整一个小时。
这段时间他不仅在被关押也在戒毒,闫冧费尽心思也没能把自己夫妻两和他这个大儿子保释出去,在被拘留后不久,经侦那边已经追查到越来越多的经济犯罪证据,还从地下钱庄查获一大笔非法资金,无论之前侥幸逃过多少次,闫冧这次恐怕都难以再逃脱法律的制裁。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闫冧和苗嫦曦都进去后已经没人能保自己,闫晋鹏在被关的这一段时间里,除了毒瘾发作时,其他时候一直很安静,没有嚣张的大喊大叫,也不会对自己的拘留环境和饮食提出任何意见,跟刚被抓来时那无法无天好像只要自己有钱就算是警察也奈何不了自己的毒虫样子判若两人。
沈藏泽一直在监控室里看着闫晋鹏。
现在的闫晋鹏看起来比刚被抓时更加瘦,形容枯槁的程度看起来让他恍若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深陷的眼眶和惨白且满是皱褶的皮肤,还有又长又油还稀疏的头发,或许比起人他更像鬼。
在闫晋鹏被关押这段时间里,沈藏泽一直刻意没有再对他进行提审,但也一直有关注他的戒毒状态。
因为已经使用毒品很长时间,闫晋鹏几乎可以说是整个人都已经被毒品侵蚀殆尽,毒瘾发作时的状态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
毒瘾发作前开始神经性焦虑暴躁,医护人员为了防止他出现更多自残行为提前用束缚带将他绑起来,因戒断反应导致身体大量出汗并且惧光,等到一定程度就会开始瞳孔放开陷入持续性的惊惧狂躁;等到毒瘾真正开始发作,那具干瘦的身体会止不住的抽搐,好像肌肉都被撕裂了,生理式的无力痉挛,连指尖都在挣扎抽动,又因心跳过速连呼吸都异常急促,等再过一会就开始恶心作呕是胃里什么都没有就吐酸水,要是连酸水都吐不出来就断断续续的干呕,这样的生理反应往往会再持续一段时间后才开始出现幻觉,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到底看见什么,只能听到他疯狂尖叫嘶吼,泪流满面,摔到地上后就开始蠕动着扭曲的身体反复用头撞地或是床头,直到把自己磕的头破血流。
毒瘾发作过后,医护人员会进去把闫晋鹏扶回到床上,解开磨损的束缚带,再给闫晋鹏处理头上的伤口。而闫晋鹏就像是一块破布,无知无觉地任人摆布,等过一两个小时后醒来,闫晋鹏就在极度虚脱的状态下长久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闫晋鹏偶尔也会自言自语,然后用手在空气中乱抓,也不知道是在抓什么。
刑侦支队有时也会跟缉毒队合作,沈藏泽对瘾君子以及毒贩都不算陌生,在把闫晋鹏关了这么些日子后,沈藏泽知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推门走进讯问室,跟沈藏泽一起来审讯的还有王小岩。
闫晋鹏戴着手铐坐在审讯桌前,即使听到有人进来坐到自己对面也没有半点反应,只垂头弓背一动不动地在桌子前坐着。
先开口的是王小岩,他向来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拍着桌子就说道:“行了,别在这里装死,你跟那潘时博怎么认识的,还有你们两个是如何一起策划的绑架案,怎么杀死你亲妹妹的,都给我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你那有钱的爹已经让我们查个底朝天了,你别以为这次还有人能把你捞出去!”
“把我捞出去?”闫晋鹏像听到笑话一般抖动肩膀,抓了抓已经满是血痂抓痕的脖子,他抬头却不是看向王小岩,而是对沈藏泽说道:“其实你们把我抓进来挺好的,有的吃有的住,还不用怕被人追债,顶多就是戒毒比较痛苦,可这跟被人追债分分钟可能横死街头比起来也不算什么,毕竟,比起死我还是更想活。”
沈藏泽听到这话也没有太大反应,不带半点情绪的平直声线直切主题:“怎么染上毒瘾的?”
眼都不眨地盯着沈藏泽,闫晋鹏静默了一下,道:“你知道的,我们这种有钱人,就喜欢玩些新鲜刺激的,等把什么都玩过一遍后,也就只能靠毒品来寻求精神刺激了。”
“是吗,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太蠢,被人骗了都不知道,毕竟如果不是因为智商欠费,也不会被人骗去赌场赌钱结果欠一屁股债还不上,只能哭着回家求妈妈救自己。”沈藏泽皮笑肉不笑,嘲讽得明明白白,“你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失望的?居然连半分他的精明都没遗传到,不仅算计不了别人,甚至被人卖了还傻兮兮的帮人数钱,像你这样一个坑爹的赔钱货,也难怪闫冧要趁自己还干得动时那么努力响应国家号召包养小三拼生。”
“我呸!”闫晋鹏用力啐一口唾沫,已经变得浑浊的眼珠子里冒出一点凶光,恶狠狠地说道:“我不过是绑架了几个小孩,在要钱时被吵得头痛才失手杀了其中一个,这点破事跟我爸那禽兽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你以为他是这几年才开始包养小三的吗?这话说出来都要笑掉人大牙!他靠我妈和外公发家致富不过是开始,这几十年他干过的缺德事数都数不完,就算没有亲自动手杀人放火,这些年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的满大街都是,还有不知道多少未成年的男孩女孩被骗到各种饭局派对上去供他和那些变态老板满足兽谷欠,能拿到钱都算好的,多的是被玩烂玩残甚至玩死了以后被当成垃圾处理掉,你们警察要真那么能耐,怎么没把那些真正丧心病狂的腌臜事都查出来?你们能吗?抓到我算什么,就是现在把我爸也抓起来了,他早晚也是会被放出去的,你们,根本动不了我爸。”
“你杀了自己亲妹妹叫这点破事?!”王小岩当即就怒了,要不是还记得这是审讯,他都想直接拽住闫晋鹏衣领把这种比人渣还要更垃圾的毒虫给狠揍一顿,“现在审的是你!别以为把话题扯到你爸身上来模糊重点就有用,你绑架勒索杀人还抛尸这些犯罪行为全都证据确凿,就算法官到时不判你死刑,你这辈子也别想还有机会能从牢里出来,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闫晋鹏直到这时才终于偏过头把目光转向王小岩,眼神阴森且表情古怪的笑出声,然后说道:“既然都已经证据确凿了,那你们还审我做什么?我怎么染上毒瘾的,很重要吗?”
沈藏泽右手放在桌上,左手则搭在腿上,尽管面上没有显露,可即使是在此刻左臂上的枪伤伤口都正因为发炎而在持续疼痛,并因他没有好好吃药的缘故,伤口发炎甚至还有轻微化脓迹象,也直接导致他感觉自己身体里至少三分之一的神经都因这个伤口的存在而时刻抽痛,然奇怪的是这种不间断的疼痛不仅没有分散他的注意力,反而让他在习惯了后变得更加清醒,仿佛已经完全不需要有休息的时间。
“如果赌和毒都是因为被人引诱设计才会沾染上,那你绑架勒索也情有可原,不是么?更何况,绑架勒索的计划也不是你制定的吧,这些都是你轻判的关键。还是说,你被我们关了几天后,突然就洗心革面性情大变决定要当个乐于替别人承担罪责和刑罚的大善人?”沈藏泽审视着闫晋鹏那张因毒品而加速衰老的脸以及脖子双手上在戒毒过程中因无法自控而留下的累累伤痕,从手里的资料中抽出一张诊断结果丢到桌上,“你被我们抓进来之前就知道了吧,自己得了艾滋病。该说你可怜还是活该?你生活糜烂,黄赌毒样样不落,得艾滋也几乎是必然结果,看你这样子,估计就算是坐牢不用坐很久,毕竟你也没几年好活了。”
闫晋鹏连看都没看一眼桌上那张诊断结果,表情也没有半点变化,他的确是在被抓之前就知道了,只不过被抓进来后他听说了更多其他的事。
脸上的笑容越发阴恻,闫晋鹏身上正不断冒出大量的冷汗,他一边用手隔着衣服挠自己手臂一边说道:“我听说了,那天审问我的人,是杀人犯的儿子。所以我很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原来我见过他……Vendetta,你们说他叫潘什么来着?他在一个破屋子里用很多人的照片把墙面都钉满了,那个杀人犯儿子的照片也在里面,而且不止一张,有好几张都是他被链子锁起来时拍的照片,我差点都认不出来,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楚,不过Vendetta好像说过,杀人犯儿子也是个疯子,只要让他看到尸体,立马就会开始发疯……我根本不在乎是不是Vendetta害我染上毒瘾,也无所谓Vendetta故意带我去赌场教我赌钱,输钱又怎样,我只要能让我老子丢脸,让他这个守财奴不得不一直花钱替我填坑,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张大嘴巴,闫晋鹏露出一口被磕断以及因吸毒烂掉的牙齿,他瞪大双眼,戴着手铐的双手往桌上用力砸了好几下,继而发出神经质的笑声:“绑架计划就是我制定的!人也是我杀的!我妈什么都不知道!等着吧,杀人犯儿子也会来给我陪葬的,他可是头号目标,Vendetta跟人打电话时我听到了,不杀人,他自己就得死,没有人会愿意为了别人去死!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他的剧本早就已经被定好,他父亲是杀人犯,他也一样,一样会以杀人魔的身份死去!”
手背青筋暴起,手指扭曲成爪状,闫晋鹏胸膛剧烈起伏,在说话间将自己的舌头咬破,满口的血让他看起来异常神经可怖,他猛地用头疯了一般撞向桌子,“砰砰”的巨大撞击声空洞却震人,没几下便又将头上刚结痂不久的伤口撞破,深色的血眨眼流了满脸。
王小岩见状下意识起身想去阻止闫晋鹏毒瘾发作的疯狂行径,却被沈藏泽抬手拦住。
“他有艾滋,你没防护。”沈藏泽冷静地带着王小岩后退并按耳机叫医护进来,哪怕是看到闫晋鹏啃咬自己的双手,他面上依旧一片冷肃,既不对眼前发生的情况感到惊慑,也没对闫晋鹏表露出嫌恶,像根本没因闫晋鹏的话而受到半点影响触动。
数分钟后,冲进来的医生和护士停下了救护,闫晋鹏四肢僵直,瞪得眼角都似要裂开的双眼瞳孔涣散,满脸狰狞却凝滞的痛苦,嘴角还在微微抽搐淌血。
医生转头看向沈藏泽:“救不回来了,是心源性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