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会恍惚,各方面都很稳重的林霜柏自他们在一起后在生活上把他照顾得很好,以至于他一度觉得林霜柏才是更为年长那个。
但如今想来,或许林霜柏一直都在把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当成是最后一天来过。
所以怕自己做得不够多,对他不够好。
吸烟区的门又一次被拉开。
沈藏泽回过神,看到走进来的沈义。
除案件交流外,他们父子间最近交流并不多,沈义没再问过他林霜柏的事,他也没有再主动提起。
沈义先是看向沈藏泽捏在掌心已经揉成一团的空烟盒,再抬眼看沈藏泽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和眼底下因长时间没有休息导致的乌青,他淡淡拧了拧眉心,把手里的保温瓶递了过去:“菊花茶,你妈以前老给我泡,平肝明目,解毒清肺。”
愣愣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保温瓶,沈藏泽好半响才伸手接过,低低说了声“谢谢”。
“伤没好,抽那么多烟,也没好好吃药,医生告诉我,你伤口都发炎了,别以为没伤到骨头就没事,那是枪伤,要不小心感染了,回头出任务给大家伙拖后腿都是你这个队长的责任。”沈义的话说得有些生硬,大抵还是不太懂得怎么关心儿子,才说到最后还是多了一丝说教的味道。
打开保温瓶盖,低头浅抿了一口热茶,沈藏泽安静了几秒后才说道:“我本来也不是多称职的队长。”
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沈藏泽苦涩地勾了勾嘴角,脸上流露出一丝掩藏已久的颓然与疲惫,说话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样:“几个案子,凶手接二连三挖坑给我跳我都没发现,让潘时博在我面前逃跑,又在跟林霜柏有私人关系的情况下擅自行动让林霜柏跑了,仔细想想,我根本就是一个无能的失职队长。你当初的反对也没错,我太年轻,没那个能耐扛起这份责任和这个职位。”
沈义并不打算安慰难得在自己面前表露挫败的儿子,因为这不是儿子此刻需要的。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潘时博已经死了。”沈义直接就将话题带回到案子上,“他虽然是当年的帮凶,只是我反复看过他跟林顺安的审讯记录,他身上没有那种杀人犯特有的气质,换而言之,他虽然参与过多起刑事命案,但他从未亲手杀过人。”
睁眼,沈藏泽直直地跟沈义对视,问道:“那林霜柏呢,你觉得他杀过人吗?”
直白的询问,沈藏泽一如既往地在逃避和面对之间选择了面对。
沈义面沉如水,事实上,他很清楚,虽然儿子问出这个问题,可无论他的答案是什么,都不会动摇儿子对那个人的信任。
“林顺安,离成为杀人犯只有一步之遥。”沈义说道,以无比肯定的语气,“他跟十一年前比起来,多了种更危险的秩序感,这种秩序感是他给自己设下的界线,如果他能控制住自己,会是刑侦支队最好的帮手之一,也会是最好的犯罪心理学家,可他如果选择跨过那条界线,用触犯法律的方式去寻求或实现他认可的正义,那他会成为比林朝一更残忍的杀人犯。”
透过那个审讯录像,沈义在林霜柏身上看到了跟林朝一以及其他杀人犯都截然不同的黑暗面,那是一种脱离社会道德体系和司法程序的疯狂,在跟潘时博对峙的过程中,他很确定林霜柏是一个有自己一套标准原则,并且对自己认定的那个“理”有着近乎病态执念的人。
这样的人,首先对自己就有极端的克制,可问题也恰恰出在这一点上。
跟穷凶极恶的罪犯打交道次数越多,在黑暗的世界里潜行越久,面对和承受的人性之恶也会越多,人想要维持纯粹的善良很难,可想要作恶沦为犯罪者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林顺安对自己过度的压抑和控制,同时也是在给自身不断积攒无处释放的恶念,一旦林顺安对自己和世界感到彻底的失望,理智崩盘的瞬间那些多年沉淀在心里的恶将会不受控制的倾巢而出,以最直接的方式反噬林顺安,将人彻底推向地狱。
沈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看着沈藏泽说道:“如果林顺安真的成为了杀人犯,无论是我还是所有曾经用各种手段方式逼迫审判过他的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因为是杀人犯的儿子,所以从一开始就否定了林顺安,从一开始就以先入为主的思想观念对林顺安进行错误的定义。
实际上,并不是所有杀人犯或犯罪者的孩子都一定会走上同样的道路,真正重要的是个人意志,可惜的是,不管是普通人还是生活的环境乃至整个社会,人一旦被落下耻辱与罪恶的烙印,歧视和谩骂便会伴随一生。
在辞职不再当警察并转而从事刑事法律咨询工作,这十一年来跟数不清的原告被告还有他们的家属接触过后,沈义渐渐意识到,不是所有犯罪者都是天生坏种,有时候把人逼上犯罪道路的,或许正是他们所生活的这个社会以及千百年来所形成的观念。
并不是要圣母心泛滥的理解同情所有犯罪者,只是有时候或许也该反思一下,为什么有些悲剧明明可以避免,可在走向悲剧的路上却竟然没有一个人做对或做出不一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