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过去十一年,可那天在医院见到安善的那一场对话,却从未因为时光流逝而褪色。
那天上午刚下过雨,医院外面草坪上的青青绿草因晶莹的雨水滴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再加上雨后的空气比平常更为清新,一切都是那样的生机勃勃。
长椅上坐着几个病人,还有几个病人则坐在轮椅上被家属推着在小道上散步。
林顺安独自一人坐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佝偻着背,肩上披着一件针织开衫外套,脖子上和手腕上都包着白纱布。
他那天是抱着必死的心自杀,手腕上和脖子上划下的伤口都非常深,若非当时人就在医院里医生救治及时,他恐怕也已经下了地狱去找他父亲。
可是,为什么要救他呢?他根本就不该活着,只有死了才能给那些被害者赎罪,才不会拖累母亲。
一个罪人,而且是一个背负着好几条人命的罪人,没有任何活着的价值和必要。
自从他自杀后,母亲就安排了护工贴身照顾他,精神科的医生也会跟他进行比之前更长时间的治疗,可所有的这些治疗和照顾对他来说根本毫无意义,他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也不想再跟任何人有接触,他只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等死。
他已经坏掉了,人生也已经彻底腐烂,再接受治疗也不过是浪费社会资源,浪费母亲和其他人的时间,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干脆的去死,只要他死了,一切就能结束,母亲也能开始新的人生。
动作缓慢的将腿蜷起踩在椅子上,再用双臂抱住小腿将自己缩成一团,林顺安目光涣散地看着那些在家人陪同下出来散步的病人,只觉得自己根本不应该待在这里。
刚刚是护工送他下来的,因为医生说出来散步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也会对他的恢复有帮助,所以母亲让护工偶尔也要带他到草坪来。
他并不知道护工离开干什么去了,也不清楚护工是什么时候离开又到底离开了多久,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而且自从自杀被救回来后,他就彻底吃不下东西,总是刚吃完就会立刻又全部都吐出来,所以这几天一直都在依靠输液维持基本的营养摄入。
母亲给他修剪了头发,在把头发剪短后他去照过一次镜子,才发现自己长得如此面目狰狞,那么深的眼窝,那么高的颧骨,那么薄的嘴唇,那么阴暗的眼神,他不过是从镜子里看了自己一眼就已经被吓到,也难怪会有那么多人憎恨他,他是那么的恶心,全身上下连一处能让人满意的地方都没有。
他还怎么配生活在阳光下,每次只要想起那些惨死的被害者,想起最后被父亲杀死的夏警官,他就觉得自己应该死在那个地下室里,而不该被救出来。
夏警官不该死的,至少,不该为了救他这样的人而死。
紊乱且断裂的思绪,就在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越来越像一团浆糊已经快要失去正常思考力时,有一个人扶着输液架走到了他面前。
突然有个人站在自己面前,正常都应该要抬头看看。
然而林顺安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蜷缩在椅子上的动作,失焦的双眸显得茫然而空洞,连一下眼皮掀动或是眼睫的颤动都没有,仿佛已经没有任何人事物能映入他眼眸中。
那个人用另一只手轻轻捂着自己腰腹处刚动完手术不久的伤口,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也无法站太久,在发现林顺安见到他也没有起半点反应后,他动作缓慢地在林顺安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我最初醒来时,以为你死了。”安善向后靠到长椅的椅背上,虽然看起来也很苍白消瘦,但看起来还是比林顺安要稍微好些,至少没有瘦到像骷髅一样的皮包骨程度,“我爸妈不愿意提起你,其他人也都缄口不提,好像怕多说一个字就会刺激到我。”
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虚空的某一点,林顺安像一尊石像,既听不到安善说的话,也不会给安善任何反应。
安善好像也并不在意,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其实我并没有那么脆弱,更不希望你死。我是在接受移植手术前一天时才知道你还活着,我爸妈觉得不能理解,但说实话,知道你还活着时,我松了口气。”
轻轻地眨了眨眼,林顺安的眼睫毛颤抖了一下,没有血色的脸让人产生了一种他似乎只要被阳光照到就会立刻消散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