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纱在凉夜的冷风中飘拂,月光就像是古老的银河,顺着窗纱洒落在地上的两人身上。
沈藏泽的头发被冷汗浸透,他其实很想要将身体蜷缩起来,但是他没有,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这么做,因为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痛苦,他一直在控制不住地细微发抖,整个人近乎脱力地被林霜柏揽抱在怀里。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不堪的羞辱和折磨,不仅在漫长的时间里毫不留情的对他进行蹂躏,还彻底的践踏他的自尊和感情。
然而即使是被这样撕碎,当熟悉的爱人出现,连抱他都不敢太用力,垂首用那样无助惶恐乃至绝望的神色看着他时,他还是选择了原谅。
在闭眼不去看林霜柏的时间里,他想到很多,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承受着痛楚和煎熬,可也正是这样无法逃避的痛楚让他意识到,他有多爱林霜柏。
没有理由,没有道理,就只是抛却所有理智与世俗框架,深深地爱着。
如同潮水,涨起时声势浩大,卷起千层浪;退去时风平浪静,波光粼粼涟漪荡漾;无论何种姿态,哪怕体无完肤,伤痛经久不愈,爱始终存在,永远不会干涸。
林霜柏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抵住沈藏泽布满冷汗的冰冷额头,双肩细微耸动缓缓收紧了抱着沈藏泽的双臂。
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罪人,同时也是渴望救赎的虔诚信徒,疯狂的罪人将神明玷污,原以为会让神明将信徒舍弃,可当信徒醒来,神明却没有降下刑罚,而是给予厚爱。
爱并无法修补一切,一旦伤害造成,再浅的伤都会在心上留下痕迹,可若是用最残酷的方式将心碎剐凌迟,爱却依旧会在撕裂的荒芜中以意想不到的力量重塑所有。
林霜柏有些失神地想,或许对于他,在亲眼见到第二人格的出现,而今又遭到第二人格的折辱后,沈藏泽便陷入到既欲其生又欲其死的困境中。
沈藏泽应该要选择舍弃他,他们都知道,那会是一条更容易走的路;可沈藏泽做出的选择却是原宥包容林霜柏的所有,无论好坏。
“我不知道我有多少时间,所以只能长话短说。”林霜柏抬起头,用手替沈藏泽擦拭脸上的泪痕和血迹,低沉的声音里隐含不稳的滞痛,“我没法跟你回去,但大学和局里我的办公室还有家里,我都装了摄像头,你去找出来,别让局里的人发现,有鬼;我知道你找来这里是为什么,但我不能跟你回去,我没有全部的记忆,现在许苒死了,她手里有一份关于我和当年真相的资料,我必须去找出来。”
冰凉的手缓缓抚过林霜柏的头发,沈藏泽在林霜柏的注视下平和反问:“你连人格转换都控制不了,要怎么找?你应该很清楚,如果触犯了法律,无论我跟你的关系是什么,我都会亲手把你送进牢里。”
“你尽管做你该做的,什么顾忌都不需要有,不管是谁,犯了错就该接受惩罚。你坚守你的正义,我也有我自己的坚持。”林霜柏用指尖轻轻触碰沈藏泽脖子上的伤痕,“我早就说过,只要是我这个人这个身体亲手实施的犯罪,不管犯罪时是我还是第二人格,也不论犯罪的原因是什么,都应该接受相应的惩罚。我始终认为,人应当为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承担相应的责任。并且,我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在一起时我对你说过的话。”
——沈藏泽,如果将来发生任何危及你安危的事,请你一定要,立刻放弃我。
“今晚是最后一次,如果之后我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不要原谅我。”林霜柏拉下沈藏泽停留在他耳边的手,意味不明地勾了一下嘴角,“我一直很希望,自己能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不是什么杀人犯的儿子,不是一个有精神病的疯子,只是很多事已经发生,我改变不了。”
月光越渐冷冽,地上的影子明明不分彼此,却不知为何比形单影只显得更加孤寂。
“这些年我接受过很多次催眠治疗,我母亲比谁都更害怕我发病,可她不知道,早在父亲将我绑走囚禁在地下室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我在国外十一年,一直都知道总有一天我要回来,总要找出那个被掩埋的真相然后好好赎罪;其实在潘时博去局里自首前我就已经察觉到了第二人格确实存在,在罗英成的案子结束后,我越来越频繁地发现自己出现记忆空档,有时候我甚至无法确定,跟你在一起时那个人是不是真的都是我。或许,当我重新回到这里,当我们开始渐渐接近真相,第二人格才会为了守住那些记忆再次出现。”
林霜柏说得很慢,在第二人格将他取而代之的时候,他就像是被关进一个虚无的空间中,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连自己是否还活着都无法确定,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够听到沈藏泽的声音,沈藏泽就像是他跟外面世界唯一仅剩的连接,哪怕无法夺回身体和意识的主导权,只要跟“他”说话的人是沈藏泽,他就能短暂地获得与第二人格共存的记忆。
可他却没能阻止,第二人格在刚刚对沈藏泽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
“那几个孩子具体到底看到了什么很关键,一定要问出来;接下来还会出现死者,死状会跟当年旧案的死者很像,你要将我对当年死者的全部研究笔记拿去当证据进行分析,现在的痕迹物证鉴定技术已经比当年进步发展了许多,我知道你们刑侦支队的人一定能查出真相,至于我,作为一个并不全然无辜的受害者,同样也会将自己的正义贯彻到底。沈藏泽,我不需要任何人站在我这边,我只要能将公道还给所有受害者。”
我知道哪怕所有人都不信我,质疑我,你也还是会坚定的相信我的清白。
可是我不要你站到我这边,被拖入深渊的人我一个就够了,沈藏泽,我要你即使俯瞰深渊也永远身处光明。
忍着身上从内到外的痛楚,沈藏泽一手撑在地上从林霜柏怀里支起身体,然后费劲地挣扎着摇摇晃晃站起。
“我来,是为了带你回局里接受调查,一个人来是因为我要你相信我,我不是因为怀疑你所以才要抓你,而是因为我比谁都相信你,相信你没做错任何事,相信你不管是十一年前还是现在,都不是他们所认定的杀人犯。”沈藏泽扶着窗棂,垂眸看还半跪在地上的林霜柏,“你跟我回去,我一定会还你清白。”
林霜柏很久都没有动,维持着半跪的姿态,像在请罪,又像在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