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正在运作的空调因为老旧而发出沉闷的轰隆声响,在这样持续不断令人烦躁的噪音中,房间里两个人相对而坐,短暂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因为抽烟而被打开透气的窗户还未关上,夜晚的凉风从窗户吹入,将有不少污迹的陈旧窗帘吹得微微晃动。
沈藏泽伸手从床头拿过打火机和烟又再点上一根,吐出两口白烟后,沉沉开口:“卢志洲的生母,当年有可能是被拐卖到村子里的,是吗?”
林霜柏没有否认:“村里的老人跟我形容,卢志洲的生母长得非常好看,白净秀气,说话声音不大很是温柔,也不会干农活,大多数时候都被卢志洲的奶奶关在屋里不让见人;另外,正是在卢志洲出生前一个月,卢志洲的奶奶干活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因救治不及时就这么去世了。等到卢志洲出生后,卢志洲的父亲将母子两人从医院接回来没多久,卢志洲的生母就从村里跑了,而且有人看见,是有一辆轿车在深夜开到村里来将卢志洲的生母接走。”
不会干农活,还长的白净秀气,必然不会是农村妇女,在跟卢志洲父亲结婚后又长时间被关着不让见人,再加上卢志洲出生后有轿车开到村里将人带走,尽管这些事都是村里老人所说,准确性已经很难求证,但光凭以上这些信息,不难推断出卢志洲的生母是被拐卖到村里,最后被送去医院生产时才抓到机会跟家里求救,在生完孩子后被家里人带回。
垂眸又深深吸一口烟,沈藏泽问道:“卢志洲的继母呢?也是一样的状况?”
林霜柏摇头:“继母是亲戚从别的村里介绍,听描述,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受教育程度也不高,之后卢志洲的父亲把他带走送去小县城里念书的时候,继母还跟卢志洲的父亲闹了很久。在来这里之前我将卢志洲的学历仔细调查过,他从初中开始就一直住校,据我所知,卢志洲的父亲赚的也并没有那么多,加上还要养另外两个孩子……”
“你怀疑,卢志洲的生母,跟他们一直有联系,也一直给卢志洲上学念书提供一定的经济支持。”沈藏泽听明白了林霜柏的意思,只是又对这推断有些质疑:“但这真的可能吗?如果是被拐卖的受害女性,在农村里被迫生子的经历对于受害者而言是极大的身心创伤,卢志洲的存在更是耻辱和伤害的证明,好不容易从农村逃离,怎么还会愿意跟卢志洲的父亲有所牵扯,更别提供卢志洲念书。”
林霜柏沉吟了一下,道:“受害者的心理状态,旁人很难真正了解,据我所知,在对被拐卖妇女的救助中,不仅有被救出后对创伤闭口不谈的受害者,同时还存在不少因为已经生下孩子而无法逃离的例子。卢志洲的生母如果是被拐卖强迫,对这样巨大的创伤是如何克服,是否真的恢复,这些具体细节我们不得而知。但如果,卢志洲的父亲想方设法找上了卢志洲的生母,对方又因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答应提供一定的经济支持,那么之后卢志洲大学毕业后改名迁户口这些事,不排除都得到了其生母的帮助。”
即便对自身而言是耻辱一般的存在,却的的确确是自己生下来的孩子,即使不想认回孩子,也无法完全对孩子不闻不问,所以才愿意帮忙让孩子到小县城去念书,这中间或许还有过跟卢志洲父亲的拉锯战,哪怕是为了不让人知道那段耻辱痛苦的过去,也不得不答应给钱封口。
“你说的也有道理。的确从改名迁户口还有到国外镀金这些事来看,如果不是在港海市有人帮忙,当时才刚大学毕业的卢志洲很难独力办到这些事。”将烧尽的烟在床头烟灰缸捻灭,沈藏泽虽然有所疑虑,但考虑到当年要迁户口到港海市的难度以及卢志洲作为毕业生的经济实力,也不得不认同林霜柏的推断可能性更大。
“然后就是后来找上卢志洲的那些老家亲戚,从我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应该是卢志洲的妹妹和弟弟。村里的老人告诉我,卢志洲改名迁户口后就跟家里断绝了关系,连父亲患癌病死都没有回来帮忙办葬礼,直到卢志洲的弟弟要娶妻子,继母便去找在外打工的女儿,不知道通过什么办法重新找上了卢志洲,要卢志洲给钱。”林霜柏说到这里,尽管脸色没有显露出太大的情绪变化,声音却是又低沉了几分。
“一开始,卢志洲应该是给他们一点钱让他们拿了钱就赶紧走别再出现,可后来大约是因为继母一家发现卢志洲一直极力掩盖自己的出身以及他们这些亲戚的存在,为此不惜对外谎称自己父母是中产阶级,只是早几年间外出旅游时不幸遭遇事故双双遇难,于是就开始威胁卢志洲,要是不给钱就要把真相曝出去,于是就有了卢志洲被他们纠缠并跟周力勤酒后抱怨的事。”
“被已经断绝关系的家人当成提款机,而且还因为他们面临出身背景造假被揭穿的危险,这对卢志洲来说,应该是难以忍受的事。”沈藏泽说道,想想卢志洲那种极端的控制欲,以及想尽一切办法摆脱自己的出身和过去的做法,不难猜想卢志洲对继母一家的纠缠勒索有多厌恶。
“卢志洲好不容易才靠婚姻实现阶级跃升,继母一家却看他过上了好日子后一次次从他手里要到钱开始贪得无厌,在这种情况下,继母一家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林霜柏突然伸手从沈藏泽手中拿走打火机,翻开盖帽打火,他注视着被点燃微微晃动的火苗,道:“依沈队的看法,继母一家自己消失的可能性有多大?”
“基本为零。”沈藏泽也很想说有其他可能性,例如卢志洲看在是自己血亲的份上一直养着继母一家,然而他们调查过卢志洲的财务状况,并没有相关的不正常支出,因此很显然,摆在他们面前的最大可能性就是卢志洲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触碰了不该碰的底线。
将打火机的翻盖合上,林霜柏说道:“我还没来得及去查继母一家消失前后的行踪,以我的权限,要想调查这么久远的事也比较困难,恐怕要交给沈队了。我让村里老人带路去卢志洲小时候住的土房子里看过,长时间没有人居住,已经相当破落,里面堆满积灰的破烂,仅有的几张桌椅也都是缺胳膊少腿基本不能再用,里间的其中一面墙还出现了塌陷,整个土房子已经是完全不能住人的状态。”
“我一会就给老黄发消息,让他在最短时间内查清继母一家失踪前的行迹。”从林霜柏手里夺回自己的打火机,沈藏泽盯着林霜柏问道:“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在大排档跟那几个工人发生的冲突?”
虽然有监控录像,可那监控录像也没有收音,录像里只能看到林霜柏自己一个人到大排档店门口的小桌子坐下,服务员过去给点完菜后没多久,原本在隔壁桌坐着的那几个工人,其中一个突然就毫无预警起身冲过去跟林霜柏动手,从录像看先动手的那人情绪还特别激动,冲向林霜柏的时候一直在破口大骂,另外几个人约莫是听到同伴的喝,也一窝蜂上去帮打,只是他们低估了林霜柏的武力值,双方动手后没几分钟,林霜柏就已经把他们都放倒了,以至于民警赶到时,看到的就是几个工人躺一地,林霜柏则低头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队到派出所接我的时候,不是已经看过口供了,有必要现在再来多问我一遍吗?”林霜柏早预料到沈藏泽会问他在大排档跟那几个工人动手的事,然而他并没有要跟沈藏泽多谈的意思。
“的确是看过口供,还看了录像,但我觉得,林教授的口供有所保留。”沈藏泽看出林霜柏在回避这个话题,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件事,“我认识的林教授,并不是一个会随便跟人打架斗殴的人。”
林霜柏那双平日里连对人微笑时都没有太多笑意的眼眸,在沈藏泽的追问下,眼神变得越发淡漠,五官轮廓深刻的脸庞也随之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既然看过录像,沈队就该知道,是对方先动的手,我不过是正当防卫。况且,沈队才认识我多长时间,怎么就肯定我不会跟人打架斗殴。”
沈藏泽带着几分步步紧逼的执著说道:“就以双方的打斗实力和最终伤情鉴定来看,林教授恐怕已经不是正当防卫,而属于防卫过当。”
他之所以追问不是因为觉得林霜柏防卫过当,而是在这段时间一起查案的过程中,他很确定林霜柏是个情绪管控力极强相当冷静理智的人,正常情况下,即便是那几个工人动手挑衅在先,林霜柏也不太可能会下这么重的手,毕竟就林霜柏的身手是绝对可以将伤害降到最低,而不至于闹到要被拘留的地步。
沈藏泽并不想让自己的态度太过于强硬,在几秒的短暂停顿后,他语气诚恳地说道:“林教授,作为队长,我愿意接纳你成为刑侦支队的一份子,否则我不会一接到蔡局电话就赶过来,因此,我希望你也能把我视作同伴,在我们双方之间建立起最基本的信任。”
淡色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林霜柏眸光冰冷的跟沈藏泽对视,仿佛全然没有被沈藏泽的话所打动,就这样僵持了将近两分钟,林霜柏敛眸掀开被子躺下,紧接着翻过身背对沈藏泽并将被子拉高盖过肩头,用充满克制与压抑的声音丢出一句:“案子相关的调查内容已经讨论完,我很累,先休息了,沈队请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