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当着太平公主和太子詹事的面，冯嘉宾言简意赅地将自己从被袭被俘到回到长安的经历讲了一遍，听得桌边数人无不凝眉叹息。
nbsp;nbsp;nbsp;nbsp;裴伷先气得拍案而起：“就为了九百两黄金……激起两国战事，致使西域大乱，生灵涂炭，宗楚客该杀！”
nbsp;nbsp;nbsp;nbsp;他是西域富豪出身，自然不觉得九百两黄金是个很大的数字。太平公主抬头望了他一眼，轻声笑道：“自古财帛动人心，他起了这个心思，也是正常。本宫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区区一个宗楚客来的。”说罢，她以眼神示意褚沅。
nbsp;nbsp;nbsp;nbsp;褚沅心领神会，以酒液作笔，在桌上写了三个字：
nbsp;nbsp;nbsp;nbsp;“武三思。”
nbsp;nbsp;nbsp;nbsp;“不错。”冯嘉宾率先应和道：“来的路上，卑职也想过了，宗楚客中人之才，天后当政时，就因为贪污腐败被流放岭南。他之所以官运亨通，到了今天这样勾结外贼，败坏国家的地步，还是因为背后有个武三思在支持。卑职出身御史台，何尝不想为国除害，只是……殿下不要忘了，这个人与宫中过从甚密，恐怕……”
nbsp;nbsp;nbsp;nbsp;恐怕韦皇后是不会同意的。
nbsp;nbsp;nbsp;nbsp;这话自然不好由冯嘉宾这个外臣去说。太平公主却已经心领神会：“冯中丞的意思，本宫明白……其实，此事比你们想象的要复杂许多。宫中的事情，交给我。”
nbsp;nbsp;nbsp;nbsp;这是宫闱中事，众人都不敢接话。唯有裴伷先代表太子，开口更顺当些：“卑职也深以为然，只是圣上倚重武三思，世人皆知。我们又不能威逼太过，以免圣上多想。到底应当是个什么章程，还请公主殿下替臣等点拨一番。”
nbsp;nbsp;nbsp;nbsp;他这话说得极为隐晦，但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昔年想以相权压制武三思，却反被武三思联合李显所杀的“神龙五王”。那些政变功臣掌控朝堂的力量比他们如今多得多，也正因为如此……皇帝绝不能容忍他们。
nbsp;nbsp;nbsp;nbsp;太平公主来此之前，心里已有了筹划：“明日朝廷便要议西域战事，我们不能让他们在御前就把此事定下，还是要捅到大朝会上去，在民间引起声浪，反对宗楚客他们的决议。武三思绝不敢重蹈当年吐蕃谈判时的覆辙，定然会上表请罪。”
nbsp;nbsp;nbsp;nbsp;裴伷先颔首：“以退为进是武三思惯用的手段，等到声浪过去，他便会东山再起。”
nbsp;nbsp;nbsp;nbsp;“所以冯中丞，御史台这个位置就至关重要。”太平公主眼神中闪过一点狡黠的光，“西域战事一有起色，皇帝必想起复武三思，你立刻命御史弹劾他的其他罪状……到时候，西域之事的声浪未过，皇帝必会觉得武三思有太多事情隐瞒自己。”
nbsp;nbsp;nbsp;nbsp;“卑职明白了。”冯嘉宾低头道礼，“我自西域出发之前，洛北将军将引兵奇袭突骑施牙帐，唉，希望天佑大唐，他此行可以功成。”
nbsp;nbsp;nbsp;nbsp;“你们不说，我都不敢相信那个小子还是个难得的将才。”太平公主笑道：“好了，听褚沅说，此地酒菜甚佳，请他们上菜吧。冯中丞一路辛苦，你得多吃些才是！”
nbsp;nbsp;nbsp;nbsp;晨光熹微时，宴饮才结束。太平公主重新梳洗，带着王翰塞在她马车上的许多贵重礼物，往自己的公主府中赶去。褚沅依旧侍坐在她身侧：“公主殿下可想好怎么劝皇后娘娘了？”
nbsp;nbsp;nbsp;nbsp;“这个简单。”太平公主轻笑一声，“我打算劝她干政！”
nbsp;nbsp;nbsp;nbsp;“干政……？”褚沅一时不解其意，难道韦皇后如今的所作所为不是在干政吗？
nbsp;nbsp;nbsp;nbsp;“不是躲在皇帝和武三思身后，而是走到台前来。”太平公主笑道：“莫惊讶，你是宫中的女官，何必像大臣们那样大惊小怪，我要我这位皇嫂走到阳光下——就像母亲的时代一样。”
nbsp;nbsp;nbsp;nbsp;她望着褚沅：“褚沅，其实不光是为了扳倒武三思，我也会这样做……我真心觉得，你、婉儿、还有天下的女子们，值得更多阳光之下的天地！”
nbsp;nbsp;nbsp;nbsp;第108章nbsp;nbsp;“那在魏相公看来，满朝武将除了他洛北之外，就没有能安定西域的人了？”
nbsp;nbsp;nbsp;nbsp;廷议西域战事的大朝会——没有太平公主想象的那般顺利。
nbsp;nbsp;nbsp;nbsp;纵然以魏元忠为首的群臣俯首劝谏，冯嘉宾泣血上告，李显依然无动于衷。武三思步步逼人，当庭逼问参与突骑施谈判的解琬：“盟约墨迹未干，突骑施便背盟东侵，这难道不能说明解大夫当年签订的盟约对突骑施优容太过，逼得他们起了反叛之心？”
nbsp;nbsp;nbsp;nbsp;解琬身为御史台长官，也是当年的使团副使，被武三思逼得退无可退：“倘若宗楚客不曾收受贿赂，主动言战，突骑施定会谨守臣道！”
nbsp;nbsp;nbsp;nbsp;“好啊！”大理寺的周利贞当即跳了出来，“现在你们眼见突骑施反迹败露，开始诬陷朝廷大臣了。圣上，如果不是郭元振、解琬、洛北这些人百般在朝中为突骑施担保，我大军怎会一入西域，便遭突袭？臣请调查突骑施使团与敌勾结之罪！”
nbsp;nbsp;nbsp;nbsp;冯嘉宾被他这番颠倒黑白的逻辑气得差点七窍生烟：“臣从西域来，亲自审问过突骑施蕃酋苏禄，分明是宗楚客收受贿赂为阿史那忠节张目，在西域挑起战事。突骑施为自保出兵——”
nbsp;nbsp;nbsp;nbsp;“冯中丞！”宗楚客断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你刚刚说是洛北率军夜袭苏禄军中，救了你的性命。那么审问苏禄时，他也应当在场了？”
nbsp;nbsp;nbsp;nbsp;“这是自然，只是洛将军可一个字都没有”冯嘉宾知道他此话中必然有套，但奈何皇帝还在上面坐着，只得极力为自己和洛北辩解。
nbsp;nbsp;nbsp;nbsp;“我的冯中丞，你被人家骗了！”宗楚客再度打断了他的话，“洛北与突骑施勾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他要演一场戏骗你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宗楚客说罢，也不看冯嘉宾，一撩衣袍，转身跪倒在大殿上：“陛下，臣奏请立刻将郭元振与洛北这两个乱臣贼子一道槛送长安。另派左卫将军，播仙镇镇守使周以悌代为安西大都护，以北庭都护、兴昔亡可汗阿史那献为西突厥十姓可汗，招抚突骑施，再战娑葛！”
nbsp;nbsp;nbsp;nbsp;魏元忠身为宰相，怎能眼睁睁看着宗楚客几句话就把自己的旧部定罪，当即厉声道：“宗楚客，大殿之上岂容你如此颠倒黑白？”
nbsp;nbsp;nbsp;nbsp;“魏相公，”宗楚客手中有牌，丝毫不慌，转过来照样和魏元忠对顶：“你也当过兵部尚书，你不妨想想，洛北镇守于阗，离计舒河口远隔一个茫茫图伦碛，秋冬风雪，大漠茫茫，他是如何能突然出现在计舒河口，夜袭苏禄部的？”
nbsp;nbsp;nbsp;nbsp;魏元忠张了张口，想说这正是洛北的过人之处，昔年在鸣沙，他不也是这样打退了突厥的军队吗？
nbsp;nbsp;nbsp;nbsp;但这样的话不该由他这位洛北的前上司说。他环顾四周，自唐休璟以年高致仕以来，朝廷上下或已倒向武三思、或畏惧武三思权势，喏喏不敢言对，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接住他的目光，挺身而出，为洛北说句公道话！
nbsp;nbsp;nbsp;nbsp;裴伷先立在班末，神情里已经带了几分焦急，他知道自己不该出手，但就这样让他们扣一个通敌的帽子在洛北头上，此事就不可收场了！他前立一步，正要说话，却听见太子李重俊压低了声音：
nbsp;nbsp;nbsp;nbsp;“父皇，可否容儿臣说句话？”
nbsp;nbsp;nbsp;nbsp;李显不料这个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儿子会突然开口：“你说。”
nbsp;nbsp;nbsp;nbsp;“儿臣蒙父皇恩典，前有洛将军充作太子冼马，与儿臣朝夕相处。”李重俊斟酌了再斟酌，才想出一套婉转的说辞：“以儿臣之见，既然洛将军以骑射闻名长安，那他奔袭千里，夜袭敌营，似乎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宗楚客可不敢打断太子，只得俯首听太子说完话，他正要开口，李显却敲了敲椅子把手：“太子这话也有些道理。这样吧，既然三思和宗卿都不肯信任郭元振和洛北，那就把他们召回长安来查问实情，派周以悌和阿史那献去和突骑施打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