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他素来活泼爱笑，难得见这般有心事模样，似是沉吟，似是思索，犹疑而未决。或许是被脚步声惊扰，廊下那小郎君侧过头来，漆黑眼眸原本散漫着，见着来人时骤然亮起，连唇边也不自觉绽出了笑涡：“行之。”
nbsp;nbsp;nbsp;nbsp;金相玉映，清新秀逸。裴昭早知他容色慑人，这一时也禁不住恍神。
nbsp;nbsp;nbsp;nbsp;——他是因为我的到来才这般欣喜的。
nbsp;nbsp;nbsp;nbsp;这个念头倏忽间出现在脑海，带着无可辩驳的笃定，而裴昭并不曾有半分质疑。
nbsp;nbsp;nbsp;nbsp;那姿容绝世的少年郎快步起身，翩翩朝他走来，双瞳中的茫然与忧愁俱褪却，教人心悸的信赖与亲近。最是无忧无虑，最是天真自在，最是可爱可怜。
nbsp;nbsp;nbsp;nbsp;无风无月的冬日，裴昭陡然间却想起少年时一段出游。
nbsp;nbsp;nbsp;nbsp;恰若春夜湖水，照映繁星。
nbsp;nbsp;nbsp;nbsp;无酒自醉矣……
nbsp;nbsp;nbsp;nbsp;裴昭幼居储君之位，尔后权柄在握，执掌九州。他身份极贵极重，却也非稳如磐石，也曾几度经历起落沉浮。自幽州至建邺，一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臣属对他信服、倚仗、仰望，相似眼神见过不知凡几，唯有眼前这个，独独有些不同。
nbsp;nbsp;nbsp;nbsp;旁人见东宫、见天子、见君上，可是在宁离的眼中，唯见裴行之。
nbsp;nbsp;nbsp;nbsp;素净的僧袍飘摇着近了，带着扑面而来的笑靥。裴昭伸手握住了那小郎君的臂膀，指下衣物所裹肌体正如他所想，蓬勃，明亮。
nbsp;nbsp;nbsp;nbsp;他心下有种近乎于了悟的洞察，微微叹着，面上却不曾有改，只含笑问道：“这是怎的了？怎见宁宁，几分忧愁。”。
nbsp;nbsp;nbsp;nbsp;啊呀……
nbsp;nbsp;nbsp;nbsp;方才情态，怕是全落入了行之眼底。
nbsp;nbsp;nbsp;nbsp;宁离顺着他目光看去，正落在檐下那竹筐上，颇有些作窘，小声开口：“行之，这些是青鲤托人给我送来的纸钱。”
nbsp;nbsp;nbsp;nbsp;裴昭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却微作不解，只问道：“我听闻是你主动请他备的，难不成还有不妥？”
nbsp;nbsp;nbsp;nbsp;宁离听得，唉声叹气：“我只是请他帮我备上一些，可没有说要这么多，你看这，整整压实了的一箩筐……哪里烧得了这么多，该不会是他们叙州的风俗罢？”
nbsp;nbsp;nbsp;nbsp;裴昭不曾说有甚，倒是听得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nbsp;nbsp;nbsp;nbsp;宁离道：“行之，你也觉着送来的太多了是不是？”
nbsp;nbsp;nbsp;nbsp;裴昭叹道：“你怕是不知道，前些阵子他受了罚，本该在府里烧足一个月的纸钱。”
nbsp;nbsp;nbsp;nbsp;宁离：“！！！”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可总觉得要论源头，是被他给拖累了。
nbsp;nbsp;nbsp;nbsp;裴昭打趣道：“指不定，他想着把这份重担，分担一部分给你了。”
nbsp;nbsp;nbsp;nbsp;宁离听得大为惭愧，喃喃道：“都是我闯出来的祸。”
nbsp;nbsp;nbsp;nbsp;耳边却静静，眼见着裴昭目中含笑，几分揶揄似的将他看着，彷佛在说，如今他可算是明白了，不免更加羞窘了……
nbsp;nbsp;nbsp;nbsp;两人闲叨了几句，一并入了屋内，张鹤邻将食盒奉上，瓷碟琳琅，也摆了满桌。
nbsp;nbsp;nbsp;nbsp;宁离瞥见，不免惊道：“好丰盛呢！”
nbsp;nbsp;nbsp;nbsp;半点儿也没提到昨日只有馒头果腹。
nbsp;nbsp;nbsp;nbsp;张鹤邻侍立在旁，脸上笑纹深深，大胆接道：“是主君特意教人备下的，都是些时令的小菜，若是能够合您的胃口，便再好不过了。”心里只想着，可不是上心了么？只怕这宁家的小郎君，睡得不安，吃得不好。得知昨日寺里只给了两个馒头，今日便连忙赶来，是生怕这小世子，受了委屈呢！
nbsp;nbsp;nbsp;nbsp;宁离见那桌上，佳肴美馔，色色俱全。冬日里天寒地冻的，也难为找出些鲜蔬，青青翠翠的炒了这么些碟。米粒晶莹，入口软糯，另外还有一道建莲红枣汤，汤汁清醇，甘芳甜润。
nbsp;nbsp;nbsp;nbsp;他不算很重口舌之欲的，奈何昨日吃的实在简陋，如今合了胃口，不免也多喝了一碗。那汤润着枯肠，宁离拨弄着碗底圆润的莲子，忽然间想起一事，问道：“行之，你怎么想起送我碧海燃犀灯？”
nbsp;nbsp;nbsp;nbsp;正说着，便朝着窗下一指。
nbsp;nbsp;nbsp;nbsp;那处犀角灯烛火幽然，原是在进门时，裴昭就已经瞧见的。此刻听得，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偶然间想起，觉着这灯形制别致，或许能得你的喜欢，便教鹤邻送来了……如何，可还能入宁宁的眼？”
nbsp;nbsp;nbsp;nbsp;宁离眼眸一转。
nbsp;nbsp;nbsp;nbsp;他对这盏灯爱不释手，张鹤邻定然是说与了裴昭的，早知晓那答案了，为何一定要他亲口说出来？
nbsp;nbsp;nbsp;nbsp;这才不要遂裴昭的意呢！一时嘟囔道：“你这样说，显得我好像眼界很高、目下无尘一样。”
nbsp;nbsp;nbsp;nbsp;这说的……
nbsp;nbsp;nbsp;nbsp;裴昭亦笑亦叹：“难道不是？你嫌这个蠢，又说那个笨。真不知道是什么人，能够入你的法眼。”
nbsp;nbsp;nbsp;nbsp;宁离听了，笑嘻嘻道：“那还不简单，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nbsp;nbsp;nbsp;nbsp;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nbsp;nbsp;nbsp;nbsp;裴昭心中一跳，不自觉描摹他面庞，却见得少年双眸，熠熠如夜，灼灼如星。清江水倒映似的眸子里，有亲近，有依赖，有信任，唯独没有……缠绵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