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七杀,谢步晚心里那些强行压制的迷茫,对陌生环境的惊惶,以及对自己遭受不公待遇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他丢掉了手里的调查问卷,坐在七杀病床边,慢慢蜷起双腿,把头埋进膝盖里,双肩轻轻颤抖。
七杀声音轻柔地问他:“怎么,遇到什么事情了?”
“医生说我是因为患有写功能障碍入院的。”谢步晚小声说,“我一开始觉得这不可能啊,我明明觉得自己还能写,还有创作的动力和热情,怎么就……我怎么会写不出东西来呢?”
七杀耐心地聆听着。
“然后我跟着他,去看那些和我一样患上写无能的作者是怎么接受治疗的。”谢步晚越说,声音颤抖得越厉害,“大家真的很辛苦,为了写文殚精竭虑,承受很多的压力,接受痛苦的康复治疗,就为了每天能挤出那三千字更新来。可是我在做写作状态测评的时候,听见医生和来看心理问题的读者对话了……”
“然后我就在想,这是为什么呢?”
“一个作者写三千字,要花整整一天,还要忍耐那么多的折磨;一个读者看完三千字,却只要短短的一分钟。明明更痛苦的人是作者啊,为什么大家对读者那么宽容,对作者却要求这么苛刻呢?”
“这公平吗?这是合理的吗?是我的想法出了问题吗,我疯了?还是……”
“发疯的,是这个世界啊?!”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挨着七杀。冰冷狭小的病房里,他唯有从七杀身上能汲取到些许温暖和力量。
他紧紧地抓住七杀的衣袖,将七杀身上的束缚带都扯松了,可是他顾不上那么多。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将额头抵在七杀肩上,控制不住的泪水涌出来,打湿了七杀的病号服。
“我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这么多苦好像全都白受了。我真的不想写文,写文好累啊,我一个字都不想写了!”他泣不成声,哭噎着对七杀倾诉,“七杀老师,你能救救我吗?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面对这一切,你是怎么坚持写下去的,怎么能做到每天更新一万字,还有无穷无尽的灵感和勇气去下笔啊?”
七杀将双手从束缚衣和束缚带中抽了出来,他搂住谢步晚的后背,轻轻抚摸。
“你说的没错。这一切不是你的问题,有病的是那些说你生病了的人。”七杀温声说,“别害怕,你所受的一切苦难,都不会白费的。最强韧的精神和最犀利的文笔,往往是在极致的痛苦中磨砺而出;你今天所遭受的一切,你在他们那里受到的伤害,以及被这些这些伤痛激发的思考,都将成为你宝贵的思想经验。来日它们将尽数化为你创作的力量和源泉。”
“真的吗?”谢步晚泪眼朦胧地问,“七杀老师,他们都说你疯了,你说的话也是疯言疯语。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我能相信的你话吗?”
“我没有骗你,我的确是你的主治医生。”七杀回答,“那些自称是医护人员的家伙,才是应该被关押在这里的精神病人。他们从病房里逃出来,然后反手把我这样的正常人关进来,并且诬陷说我才是发了疯的……”
“你看见过他们所做的事情,也听见他们说的话了。哪有正常人会这样的,对吧?”
谢步晚顿时用力地点头。
“所以,你可以相信我。”七杀缓缓说着,手指从谢步晚的发梢间穿过,扣着他的后脑,将他按在自己肩上,“在整个黑屋病院里,只有我是真心希望你好的,你能够完全信任的人,也只有我。我会告诉你,你应该如何正确对待你将面临的一切困难,如何克服内心的恐惧。你要怎样拿起你手中的笔,发出振聋发聩的嘶吼,去挣扎,去和阻碍你的一切抗争。”
在谢步晚所看不见的黑暗中,他面带微笑,讳莫如深。
“你必须相信,只有我能把你治好,然后带你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