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邱沿那时还不知道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失调和对周存趣无以名状的感情让他那几天的身体里好像住进了一座天气。他像朵乌云一样沉甸甸地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胃口吃饭,也没有心情做别的事。他把周存趣寄给他的信又拿出来看了一遍。周存趣虽然经常说自己很忙很忙,但信回得都还算及时,而且会很认真地回答钟邱沿的问题。他不知道连周六晚间自己规定的自修时间都舍不得休息的周存趣考差了之后,是不是会很伤心。
他也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打扰周存趣。邱雪梅老说钟邱沿这个人没眼力见。他现在感觉确实是。
钟邱沿还把头抵在课桌角上翻着手里的信纸。大鱼忽然一把抢过了一张信纸,调笑着叫道:“喔!哎钟邱沿女朋友写给他的情书!”
教室后面那群不怎么读书的人都开始起哄。钟邱沿跳起来去追大鱼,大骂着让他把信还给他。他们两个在走廊追闹过去。钟邱沿气急败坏地在楼梯间附近追上大鱼跟他打成了一团。那张写着“市第一高中”的信笺纸被撕成了两半,挂在楼梯扶手上。
钟邱沿停住了手,推开大鱼,坐靠到墙边,忽然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哭了出来。
下午大鱼把信粘好,送回了钟邱沿的桌肚子里。钟邱沿还趴在自己的桌子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
那节课体育老师外出培训改成了自习。大鱼又跑过去塞了两包干脆面在钟邱沿桌肚子里说:“对不起啊钟邱沿。”
钟邱沿别着头说:“别烦我。”
钟梦梦的电话打到钟邱沿手机那会儿已经快接近周五傍晚放学时间。钟邱沿有气无力地接起来问:“你又干嘛?”
那头有人压低声音喂了声,说:“是我啊。”
钟邱沿拿着手机蹿起来,冲出了教室。他差点尖叫出来:“周存趣?哥!你怎么用钟梦梦手机打给我啊?”
钟梦梦在那头小声嘟囔着:“快还我好吧,万一被老师看到就完了……”
周存趣压着嗓子说:“我的手机被爸爸妈妈收掉了,周六补习班上下课他们都会接送我了,自习室暂时去不了。明天就周六了我想着要告诉你一声……”
钟邱沿听着周存趣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鼻酸了一下,眼圈都红了。
周存趣还在那头说着:“但是我傍晚还是去外婆家吃饭的。我们在外婆家见好吗?把你的作业带上,我检查。”
钟邱沿一直没说话。周存趣问:“有听到吗?怎么不说话了,喂,钟邱沿小朋友?”
钟邱沿吸了下鼻子问:“哥你有没有事?钟梦梦说你成绩滑下去了。”
周存趣在那头笑起来,说:“哇你全校一百八十多名担心我吗?担心担心自己吧。”
钟邱沿也笑了。他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抠着走廊上的墙灰,扭着身子说:“哥,我跟你说,我额头上长了第一颗青春疙瘩痘。明天我给你看看。”
周存趣笑说:“不得了,我们小跳蚤要发育成小男子汉了?”
钟邱沿嘿嘿笑着揉了揉鼻子。钟梦梦因为不敢说周存趣,只好隔着电话嚷嚷:“钟嘟嘟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快点说完啦,老师真的要来了……”
周存趣重复了一遍:“钟嘟嘟?”
钟邱沿大叫道:“谁啊,谁叫钟嘟嘟啊,钟梦梦你怎么乱给别人取小名!”
周存趣真的笑死了,他靠在走廊围栏边笑得发抖。钟邱沿还在那边嘀嘀咕咕。周存趣说:“好了,周六见哦,钟嘟嘟。”
电话挂断之后,钟邱沿还举着手机站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儿呆。周存趣声音压得轻轻的,小声说周六见哦。真好啊,钟邱沿忽然在走廊上自转了两圈,跳起来做了个投篮的动作,兴奋地蹦进了教室。
周存趣把手机还给钟梦梦。钟梦梦嘀咕着:“好怪啊,你怎么和钟邱沿那个笨蛋玩得那么好。”
周存趣的脸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钟梦梦说:“他不是笨蛋。”
他走过天桥回了高三那栋教学楼。
晚自习下课后,齐兰香会在正门等他。周存趣靠在顶楼国际部的卫生间里抽了支烟。他坐进齐兰香的车里,开始低头撕手上的死皮,皮被带起来的一下,血一粒一粒从小伤口里涌出来。周存趣继续神经质般地一下一下撕着死皮。
车子开过市中心一带的时候,周存趣深呼吸了一下,抬头说:“妈妈,周六晚饭我还是去外婆那里吃吧,我和外婆约好了。”
齐兰香把车停到了红灯底下,叹了口气说:“周存趣,你别老想着玩了。你不会以为时间还很多吧?知道蒋朗语模拟考考了几分吗……”
后面的话周存趣都没再听了,他注意着淌过手心的血,铁锈腥味,闻着好想吐。
齐兰香后来说:“吃完,我立刻会接你回家的。”
周存趣说:“谢谢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