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记者本能地按下快门,高强度的频闪让人睁不开眼,画面仿佛被抽帧,混乱的现场切割成了蒙太奇片段——
贺亦巡快步冲上前,背影绷成一道黑色箭头,撞开不知所措的人群,身形没入疯狂闪烁的闪光灯中。
大理石柱后,有人冷静地举着黑色手枪,枪口冒着青烟,枪管仿佛遗留着烫人的温度。
一动一静的画面形成鲜明对比,镜头最终聚焦于枪口所指之处,纯白的羊绒大衣上绽放出艳丽的花朵,以惊人的速度开满前胸,宛若一朵大丽花猝然怒放。
外界的喧嚣像隔着一堵墙,林玫动作迟缓地低头看向自己,身形不稳地晃了晃。恍惚中,瞥到一抹黑色身影越过人群朝她奔来,她抬起手想要触摸,却踉跄着向后倒了下去,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苍白的弧度。
“把枪放下!”贺亦巡喊道。
邢勇松开枪托,任扳机挂在食指上,没有反抗地举起了双手。警员一拥而上,把他扑倒在地,多余的警力在记者前形成一堵人墙,制止镜头毫无底线地记录枪击画面。
“林玫。”贺亦巡半跪在林玫身旁,双手用力按压冒血的枪口,“听我说,不要睡,马上带你去医院。”
林玫缓缓抬起一只手,像在感受真实一般,捧住了贺亦巡的脸颊。意识到不是幻觉,她动了动嘴唇:“我马上就要自首了,没有食言……”
“不要说话,不重要。”贺亦巡用染血的手掏出方巾,堵住枪眼止血,接着作势要把林玫横抱起来。
但他一动,林玫便咳嗽了一声,口鼻溢出粉红色泡沫状血,染红了素色的嘴唇。
林玫的肺破了。
她很快就会失血性休克,最终多器官衰竭而亡。而最近的医院车程要半小时,她撑不到那个时候。
“来不及的。”林玫说。
尽管怀中人仍有微弱的呼吸,残存的体温在皮肤下徘徊,但她的生命却如沙漏般迅速消逝。急救课上学过的所有步骤都成了无用的知识,派不上任何用场,真正的绝望不是面对死亡,是明明还有时间,却依然改变不了结局。
无力感压得贺亦巡喘不过气,冷静的嗓音中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他想谈一谈,告诉他这一切,让他早做准备,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林玫一张口,又咳出一些血沫,呼吸带着异常的咕噜声,是鲜血呛住了气管。
怀里的人异常苍老,和记忆中英姿飒爽的女人完全对不上号。小时候总觉得她高大威武,原来抱在怀里竟如此瘦弱。
“别说了。”贺亦巡不忍看着林玫艰难吞咽血沫,把她揽在胸前,抬起头来,沉默着平视前方。
事已至此,他不需要林玫对他解释什么,只希望时间的流逝慢一些,让林玫在他怀里停留久一些。
“不……”林玫突然用力揪住贺亦巡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张嘴呼吸,像在燃烧生命一般,喉咙中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儿子,妈妈……对不起你。”
似乎太久没说这个词,竟有些磕绊。
拼尽全力说完这一句,林玫的手倏地垂了下去,就像枝头的最后一片枯叶,挣脱了与世界仅剩的联系。
直到这时贺亦巡才发现,原来林玫之于他,一句对不起足以。
他没有低头,表情很是平静,但指尖箍紧了林玫的肩膀,下眼睑感受到陌生的酸胀,透明的液体顺着他的下巴滴落,浸入血衣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妈!”罗佑和许培终于挤到了前排,却被尽职尽责的基层警员拦住。
罗佑情绪激动,疯狂地喊着“让我过去”,身后的记者不停推搡,都在关心一个问题:林玫死了吗?
越过警察围成的人墙,许培看着贺亦巡抱着林玫的背影,心头就像灌了铅的沙袋,沉甸甸地坠在胸腔里。
自从亲眼目睹林玫杀人后,贺亦巡把最负面的情绪都投到了她身上,恨不得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攻击她。但真看到她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他却沉静了下来,仿佛变回一个失去母亲的小男孩,浑身透着一股浓浓的无助。
尤其是在这么多媒体面前,他好像在用他的身躯维持着他母亲最后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