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到的时候,杨崎已经受了一轮酷刑,他身上留下密布的鞭痕,血液渗透伤口在皮肤表面结了痂,披头散发,模样狼狈,看着当真不像个曾经身居高位之人。他苍老得厉害,枯槁的脸,浑浊的眼眸,似乎都在诉说着这个人死期将至。
那双眼睛盯着牢房的天窗,不知道在透过那一小束明亮的光辉思索些什么。
用刑的是叶参将的下属,见到谢蕴造访,吓得一哆嗦,还以为自己迟迟审不出东西,谢大将军亲自上门要他狗命呢。
“将军,这人什么也不肯说,关于悲喜神教的事,也一口咬定他并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只是在对方行事的时候帮忙遮掩了一些,又行了方便。”
“至于那些跟随他的幕僚,都只说是为了还杨崎的恩情,才会听他的命令行事。”
谢蕴点头,并未真的治他的罪,“开门,我和他聊聊。”
奉命审问的下属松了口气。
他命人打开牢房的门,谢蕴扔下长戟,独自走进去,在杨崎面前席地而坐,大有一种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他心里有一些疑问尚且没有得到解答,而病榻上的两位当事人暂时没办法给他答疑解惑,那么另辟蹊径,一切的始作俑者杨崎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杨崎只在他进门时偏头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关注牢房里多出来的这么个大活人。
谢蕴也不恼,他抓了个被江枕玉提醒过的痛处,道:“你数月前就放出风声,说你女儿病重,实际早就让人暗中护送她离开燕州。这般作为便是为了今日,一旦你所做的事情东窗事发,也没有人会去追究一个死人。”
“杨大人,用心良苦啊。”谢蕴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可惜那姑娘却并不知道真相。还以为他爹要把他嫁给一个牌位,惊怒之下离家出走,哪里知道你一直派人护送她到琼州府。”
杨曦月一个女儿家,虽算不上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但在这个世道下,想孤身一人平安从燕州府远赴琼州,只是挨了些饿就顺利抵达,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谢蕴当时便知道,那姑娘的身份肯定有些说法,只不过他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到杨崎身上。
谈及他此生最重要的血亲,杨崎终于有了反应。
他艰难地转了身,牵扯着身上数道血痂被崩裂,瞬间血流如注。
杨崎并不在意,他对疼痛好似丧失了反应,他用嘶哑的声音道:“我并非骗她,只是如实相告。若是大应未曾灭亡,我也会希望女儿与皇室中人喜结连理。只不过造化弄人罢了。”
谢蕴“啧”了一声,要是半天之前,有人在他发表关于推崇大应的言论,他早一刀把这人砍了。
但自从发现自家陛下成了维护前朝余孽第一人,谢蕴的接受程度实在是高了不少。
搞不好过些时日,他还能和杨崎称一句同僚。
谢蕴掏了掏耳朵,带着恶意揣测道:“错了,要是应哀帝没有某朝篡位,那小子,皇五子也不会出生。你原来莫不是想将女儿嫁给先太子应九霄以作讨好。”
虽然地下道场的抓捕行动十分混乱,但应青炀穿着的蟒袍,坐着的龙椅,以及那被劈碎的牌位都无从抵赖。
谢蕴再迟钝,也理清了应青炀的身份,唯独不明白,杨崎是怎么发现应青炀,又是怎么确认对方的身份的。
杨崎的眼珠僵硬地转了转,“岂敢。我家殿下那般光风霁月的人,怎会容许手下幕僚做这种腌臜事。”
谢蕴轻嗤一声,“你言辞间对先太子如此恭敬,却狠心下手残杀最后一名大应皇室血脉。”
杨崎干枯的面皮终于不自然地抽动两下,似乎对于这件事也很奇怪,他闭了闭眼,道:“我并未给他下毒,不过没发现他的异样,也的确是我的过错。”
杨崎近乎哀叹道:“我早便知道自己无能,若是早早知道他尚在人间,我会尽我所能,给他更好的。”
谢蕴翻了个白眼,并不是很相信这番话,悲喜神教的神使尚未抓到,杨崎的狡辩他自然不会全信。
谢蕴想到了那宽阔的地下建筑,堪称鬼斧神工,杨崎潜心在燕州待了这么多年,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这般深沉的心机,竟不显山不漏水地躲过了江枕玉的审视,他问:“你在燕州做这些布置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背后可还有什么人出谋划策?”
脱离了关于大应皇室的话题,杨崎又慢慢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
他后脑靠在墙上,似乎在回忆某些往事,片刻之后才声音干涩地开口道:“裴期同我说,我只会些奇淫巧技,也不如他有脑子,旧都步步杀机不可久留,他会送我来燕州,我就守在这里,等到他们撤出旧都北上,金陵、燕州、琼州,连成一线,自然能在乱世中立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