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十玄炼心·塔影照无明
暮色中的十玄无碍塔笼罩着诡异的暗红光晕，琉璃檐角渗出粘稠的血珠，如垂泪般滴落。八千天女的诵经声里，竟混杂着蛇信吞吐的嘶鸣，原本庄严的佛音变得扭曲而阴森。玄奘神色凝重地抚摸塔基，逆生的曼陀罗花纹突然如活物般缠绕住他的指尖，花瓣间传来沙哑的低语：＂法师可知，您度化的不是妓女，是阿鼻地狱逃出的画皮妖？＂
悟空双目金光大盛，三昧真火自眼中迸发。塔身瞬间变得透明如琥珀，八百层塔室内的景象暴露无遗。昨日还宝相庄严的天女们，此刻正疯狂撕扯着身上的绀青色天衣。衣帛之下，蠕动的鳞甲与骨刺若隐若现，青面獠牙的妖物将《华严经》卷轴塞入口中咀嚼，经文字符在利齿间迸溅成幽绿的磷火。
＂好秃驴！＂最高层传来尖锐的怒吼，玉鼠精掀开画皮，露出半腐的鼠首，眼窝中跳动着仇恨的幽光，＂你用佛光逼我们披人皮诵经，怎不知饿鬼道众生吞经如吞炭？＂她腹腔突然裂开，吐出被胃酸腐蚀的《十回向品》残页，墨迹在空中勾出业火锁链，如毒蛇般缠向玄奘。
八戒见状，怒吼着抡起钉耙砸向妖群。然而九齿却穿透虚影，直直插入自己的影子。地面如水银般荡漾开来，映出他前世为天蓬时醉酒打翻琉璃盏的罪业——那盏中琼浆化作弱水，溺毙的冤魂正攀着他的裤管往上爬，惨白的手指死死扣住他的皮肉。
＂沙师弟！＂八戒惊恐后退，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这塔吃人心魔！＂
沙僧神色冷峻，将降魔杖插入地砖裂缝。裂缝中涌出的却不是金沙，而是流沙河底堆积的森森骷髅。某具头骨忽地开口，声音空洞而苍凉：＂卷帘大将，你打碎的何止琉璃盏？＂颅骨眼眶内浮现玉帝震怒的脸，三千天兵被贬下界的惨叫震得杖头金环嗡嗡作响，仿佛将他拖回那个噩梦般的时刻。
玄奘颈间突然渗出血色梵文，十玄塔感应到他心绪波动，第八十一层倏然降下。层内无佛无妖，唯有一面青铜镜静静伫立。镜中映出金蝉子九世轮回：第一世他被土匪剜心时念的《金刚经》，超度的却是土匪亡父；第九世沙漠濒死之际，血写的《华严经》被秃鹫叼去筑巢，雏鸟破壳时额生卍字纹。
＂原来度众生，先得吞众生的业。＂玄奘掌心贴在镜面，鲜血顺着镜中前世自己的伤口倒流，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悟空闯入塔心时，正见八十一重经卷如漩涡般悬浮。每重漩涡都是玄奘某一世度化的生灵：洪福寺老方丈的魂魄在《净行品》中焚烧，痛苦的哀嚎与经文交织；女儿国主的执念缠绕着《贤首品》金线，化作无形的枷锁。金箍棒搅动经卷，却引出更狂暴的业力飓风，仿佛整个塔都在抗拒着外力的侵入。
＂师父！这塔是活的！＂悟空扯住玄奘袈裟，却发现布料已与塔壁青砖长出共生根系，＂它在拿你当渡劫的肉身鼎炉！＂
玉鼠精的冷笑从四壁渗出：＂法师真以为毗卢遮那佛会赐你便宜？建塔的每一块砖，可都是被你超度者的骨灰啊。。。＂话音未落，她鼠首突然爆裂，体内钻出千百条梵文锁链——那是玄奘昨日为她摩顶授戒时种下的《梵网经》禁制，此刻却成了反噬的利器。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玄奘突然盘坐塔心，任由根系刺入脊背，眼神却愈发坚定，＂悟空，还记得真假美猴王时，如来怎么说的＇一多相容＇么？＂
袈裟轰然碎裂，他后背浮现整个华藏世界图，十万亿须弥山从毛孔中隆起，仿佛要将整个宇宙都纳入其中。
三昧火从悟空眼中蔓延至金箍棒，炽烈的火焰却烧不动玄奘身上业力具象的梵文。八千妖魔在塔内哀嚎，每一滴妖血落地都绽开妖艳的血莲，花瓣上流转着诡异的幽光。沙僧突然将降魔杖插入自己胸膛，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心：＂师父，用这个！＂
琉璃心是卷帘大将时玉帝所赐，此刻映出十玄塔真实形态——哪有什么无碍法界，分明是玄奘第九世头骨所化的缚妖钵盂。钵盂外，真正的华严城早已沦为妖国，百姓正将婴孩投入祭火，祈求＂圣僧＂继续用妖魂伪装的＂天女＂赐福，人间炼狱般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
＂好个行布不碍圆融。。。＂玄奘苦笑，吞下沙僧的琉璃心。他双眼顿时照见三世因果：建塔超度是妄，妓女化天女是痴，就连十玄无碍的教义，也不过是方便法门裹着的毒药。
塔身开始崩塌，每一块砖都变回森森白骨。悟空抱起昏迷的玄奘冲出火海，身后传来玉鼠精最后的尖叫：＂法师！你以为逃得出自己的菩提心魔么？＂
八千朵血莲在废墟上盛开，花心坐着缩小版的玄奘，正微笑念诵《离世间品》，仿佛在向这个虚妄的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清冷的月光洒在洪福寺的银杏叶上，斑驳的树影落在玄奘焦黑的袈裟上。此时的华严城空无一人，唯有八百妓女的坟冢在荒野闪烁着幽绿的磷火，仿佛在诉说着未尽的冤屈。八戒蹲在墓碑间，突然挖出半截《十回向品》经卷，背面是女子血书的偈子：
＂法师度我出风尘，我度法师入无明。
华严塔倒琉璃碎，方知地狱即空城。＂
河畔传来若有若无的木鱼声。沙僧望去，见玄奘正将琉璃心碎片撒入水中，每一片都映出他不同世代的尸骸，如同一场跨越时空的轮回展览。悟空耳畔响起如来当年的告诫：＂金蝉子，你看娑婆是苦海还是道场？＂
东方既白时，玄奘亲手点燃剩余经卷。火光中，他后背的华藏世界图渐渐淡去，唯留一行血色梵文——
＂诸法如电，本无来去。＂
这场关于救赎与虚妄的试炼，终于在烈焰中画上句点，却又在灰烬中埋下新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