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原来人老了是真的会变矮,矮到他把头磕到地上也比她高。
nbsp;nbsp;nbsp;nbsp;那几天,他经历什么叫度日如年,同一层楼悲痛的哭声从不间断,他害怕得手都在抖,怕自己也成为那些哭声之一。
nbsp;nbsp;nbsp;nbsp;最后那天,外婆似乎知道自己生命快走到尽头了,拉着他说了好些话,说要回家。
nbsp;nbsp;nbsp;nbsp;外婆当然知道那些他心怀希望的话都是安慰之词,她气息越来越微弱,当外婆失去气息那一刻,他竟莫名松了口气。
nbsp;nbsp;nbsp;nbsp;她终于不用再承受病痛折磨。
nbsp;nbsp;nbsp;nbsp;他摘掉她的面罩,手指感受她皮肤痕迹,感受她温度一点点流失,他试着叫了一声外婆,像以前每次放学回家,看见她在梅树下听戏剧睡着时,她睁开眼笑着说—
nbsp;nbsp;nbsp;nbsp;“阿北回来了。”
nbsp;nbsp;nbsp;nbsp;但他知道她不会再睁开眼。
nbsp;nbsp;nbsp;nbsp;他很平静的操办外婆葬礼,站在那里迎来送往前来祭奠的人,周家的人也来了,那时他还以为真的是差了一点,是命运如此外婆等不到那颗**,但后来发现并不是。
nbsp;nbsp;nbsp;nbsp;他们没有真的去找**,没有去找最好的专家最好的医疗资源,答应他的事他们都没去做。
nbsp;nbsp;nbsp;nbsp;他是在外婆火化那天知道的,周净远告诉他的,周净远和周阳致站在一起,居高临下看他,像在看一条狗,一条被短暂收养过,无家可归的狗。主人没了,他被怎么踩在地上对待都可以。
nbsp;nbsp;nbsp;nbsp;他们知道怎么激怒他,像小时候那样。
nbsp;nbsp;nbsp;nbsp;他怒不可遏冲上去,三人扭打在一起,周述北发了狠,顺手捞起旁边的棍子,但被听见声音赶来的保镖摁在地上,他恨不得撕烂周净阳的嘴,却只能看着他们将那双限量版的球鞋踩到他手上。
nbsp;nbsp;nbsp;nbsp;“老太婆八十岁了,也该死了,你还真以为那个保送名额这么值钱?”周净远拍拍他脸,抓着他头发让他抬头,“气不过你也去死,跟你那个妈一样。”
nbsp;nbsp;nbsp;nbsp;周阳致把周净远拉开,拿纸巾擦了两下周述北脸上的泥,“三弟,你也别怪我们,你应该知道什么叫等价交换,你的保送名额换高级病房,陪护,那些仪器药瓶,很划算了。”
nbsp;nbsp;nbsp;nbsp;“为什么?!”周述北死死盯着眼前那张和自己几分相似的脸,“我没要周家的半点东西!”
nbsp;nbsp;nbsp;nbsp;“你现在不要,不代表以后不要。”周阳致看了眼全是泥的纸,像是什么病毒丢开,砸到他脸上,然后滚到地上,“要是你这辈子好好待在溪元就算了,但是你要回来,这就是代价。”
nbsp;nbsp;nbsp;nbsp;仿佛能撑起天地的人送进去后只剩几根残缺不全的骨头,他坐在那里,亲手将外婆骨头碾成灰,装进坛子里。
nbsp;nbsp;nbsp;nbsp;“我以为周川柏是不知情的,那毕竟是他妻子的母亲,他毕竟爱过母亲的。”周述北薄唇轻扯,“但他知道。”
nbsp;nbsp;nbsp;nbsp;车尾灯连成红线,简黎看着他那双手,不敢想那几天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黑暗时刻,难怪那天她会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慢慢流失,是丧失未来的希望。
nbsp;nbsp;nbsp;nbsp;本以为上了大学未来有无限可能,但现实将他碾在地上,他以为的所有都会好起来皆成泡沫。
nbsp;nbsp;nbsp;nbsp;被亲人欺骗,利用的滋味胜过用钝刀一寸寸剌肉,他一夕之间失去所有,像孤魂野鬼游离在世上。所以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只要不信,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nbsp;nbsp;nbsp;nbsp;简黎不禁轻抚他后背上的疤,这道疤提醒他曾经的天真,提醒他所承受的一切,“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外婆”
nbsp;nbsp;nbsp;nbsp;她手指碰上的瞬间,周述北身体一僵,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将她抱在怀里,像是终于心满意足,“对不起。”
nbsp;nbsp;nbsp;nbsp;他声音很低很暖,简黎垂眼,把他撩到腋下的衣服放下来,动作温柔克制,“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没有做错,如果我是你,大概也会这样。”
nbsp;nbsp;nbsp;nbsp;周述北抱着她的手收紧,不安的确认,“你会陪着我,对吗?”
nbsp;nbsp;nbsp;nbsp;简黎没回答,她无法回答。
nbsp;nbsp;nbsp;nbsp;周述北似意识到什么,双手形成一道屏障,将她圈在怀里,“简黎。”
nbsp;nbsp;nbsp;nbsp;他喊她名字,带着示弱。
nbsp;nbsp;nbsp;nbsp;简黎心有动摇,也心软,但理智提醒她不能点头。他怀抱太温暖,靠过去就不想再离开,简黎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檀香,“外婆离开后,你每晚都需要用檀香助眠?”
nbsp;nbsp;nbsp;nbsp;“嗯。”周述北现在问什么答什么,“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我闭上眼,外婆被疼痛折磨的画面就会浮现,久了像已经刻进骨髓,我时不时会梦见外婆和母亲,梦见死在我面前,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nbsp;nbsp;nbsp;nbsp;所以需要檀香放松神经。
nbsp;nbsp;nbsp;nbsp;“简黎。”他又喊了她一声,“我们和好好不好?”
nbsp;nbsp;nbsp;nbsp;简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情绪退了大半,“我很高兴你能和我说这些,我理解你,如果是我大概也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你没做错。”
nbsp;nbsp;nbsp;nbsp;周述北听出她话里意思,手臂下意识收得更紧,“什么意思?”
nbsp;nbsp;nbsp;nbsp;“或许我这么说有点无情,我能理解你的决定,你的想法,但我不能接受。”简黎不介意把话再说得明白一点,“分开这几天我时常在想,除夕夜你拒绝我的时候让我别喜欢了,那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跨年?文艺晚会?游戏厅又或许更早,你知道但不说,以旁观者看着我欲盖弥彰的心思,你在观察什么,你在考量什么,在推开我之后又说喜欢我,几个月没想明白的事,在推开我那几天想通了,这次也是。”
nbsp;nbsp;nbsp;nbsp;“我们有那么多时间诉说,有那么多时间互相了解,但到问题被挑到台面上你才跟我说,可是就算说了这些我们之间问题也依旧存在。”她笑了下,推开他,“你不是在解决问题,你是在解决我。”
nbsp;nbsp;nbsp;nbsp;“解决我心里的计较,解决我心里对你的远离,你知道怎么做会让我心软,知道哪种方式对自己最有利最能解决问题,像上次,这次,但感情不是棋盘上的博弈。”她看着他,“周述北,我刚刚给过你机会的。”
nbsp;nbsp;nbsp;nbsp;周述北瞳孔骤缩,急切的想去抓住她,但被简黎躲开,她笑了下,“只有双方都回应的才是拥抱。”
nbsp;nbsp;nbsp;nbsp;说完,她开门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