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筠从来没想过活着竟如此痛苦。
她马上就要死了，一把带着倒刺的匕首狠狠刺入她的心脏，割破她的血脉，殷红鲜血喷涌而出，却没有一滴浪费，反而被宫婢用器皿接住，小心翼翼的封存妥当。
剧烈的疼痛让顾筠喘不上气，她像是砧板上苟延残喘的鱼，被开膛破肚，即将沦为别人的口中食。
女子枯瘦蜡黄的面庞满是讽刺，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有用，就连四肢百骸间流淌着的每一滴血，都被金尊玉贵的未来皇后视为至宝。
可惜在薛漪确定会成为皇后以后，婆家为了讨好曾经的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新帝，多次打着“药引”的名义，让她放血给薛漪养身，她身体里已经没有多少血了，剩到如今的，就是最后亦是最珍贵的一捧心血。
宫女将炙热的心头血倒入银质杯盏之中，又掺了些澄澈透明的桃花露，随即行至容貌艳丽装扮华贵的年轻女子跟前，躬身将心头血奉上。
“娘娘，秦太医说过，顾筠是最好的药引，只要饮下这杯血酒，您的身子就能大好了。”
女子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用浸湿的绢帕缓慢仔细的擦拭着每根手指，她指节若削葱般，莹润好似暖玉雕琢，与枯瘦如柴沧桑衰老的顾筠有着天壤之别。
明明顾筠才是妹妹，薛漪是姐姐，可姐妹二人共处一室，前者如盛放牡丹雍容娇艳，后者却苟延残喘行将就木，对比似祖孙般惨烈。
薛漪挥手示意侍女退下，端起掺了桃花露的心头血，放在鼻前轻轻嗅闻。
寻常人血透着一股子铁锈味，腥臭难闻，但杯盏内的血酒许是掺了桃花露的缘故，竟溢出一缕缕浅淡的冷香，令薛漪格外陶醉。
“筠娘，不是姐姐心狠，而是你命该如此，若你活在世上，我就不能如愿，你我到底是骨血相连的表姐妹，成就一人，总比姐妹两个双双零落成泥来得划算。”
薛漪缓缓走到顾筠面前，伸手钳住女子粗糙的下颚，俯在她耳边温柔低语道：“这就是你的命，认命吧。”
说完，薛漪将血酒一饮而尽，指尖抚过挂在胸前泛起光晕的白玉如意，笑得越发畅快。
顾筠的视线渐渐模糊，等最后一滴血流干时，她气息断绝，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人死后，也许不会立刻魂飞魄散。
顾筠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来到一处空旷寂寥的土台，四周雾茫茫，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
这是哪里？
顾筠心里乱糟糟的，还不等她细想，面前多出了一本书，她试探着翻开书页，一行行闪着金光的文字径直涌入脑海，大量信息翻涌搅动，仿佛拼命噬咬髓海的虫豸，几乎要将顾筠的头撑破，疼的她面色苍白摇摇欲坠，险些再死上一回。
顾筠蜷缩起来，不断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等那阵几欲将人逼疯的疼痛褪去，顾筠瘫软在地上，胸口似破旧风箱般上下起伏，发出不堪重负的喘息。
顾筠呆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好半晌才捂住脸，边哭边笑，像野兽般哀嚎呼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她心底的憎恨与愤懑尽数宣泄出来。
直至此刻，她才知道这一寸小小的土台名曰望乡台，死去的人魂魄不会立即消散，反而盘桓在此，走马观花般的回顾前生。
那册印有烫金文字的书也并非凡物，而是属于她的命书。
鸿蒙间有三千大世界，三千小世界。
而她出生成长的大业朝就在一方小世界当中，小世界自行演化，万物更迭，生生灭灭，皆系于命书。
但命书不像志怪话本中的生死簿，能完全操纵所有生灵的命运，而是记载了原住民名姓及在生命长河的大致走向，绝大部分生灵的命运都是模糊的，可以自行发展，否则顾筠定会被骤然涌入的大量信息逼成傻子。
唯一以文字形式记载详细的，便是命书最关键的主角——气运之女。
顾筠好巧不巧，正是这一方小世界的气运之女。
可惜她被窃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