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瞧着新栽的星芹在月光下亭亭玉立,倒真应了这花语——外表高贵受人瞩目,内里却藏着渴望被爱的柔肠。
待栽完最后一株,杨炯直起腰捶了捶酸胀的脊背,忽觉周遭太过寂静。往日里这小野马,见他忙得顾不上自己,早该连嗔带闹地凑上来了,怎会这般无声无息?
心下疑惑,转身便见耶律拔芹坐在石桌旁,月光映着她哭花的脸,泪痕蜿蜒处胭脂晕染如残霞。
杨炯心头猛地一紧,随手抛下锄头便要上前,却在触到她的瞬间僵住,记起她素来爱洁,此时掌心满是泥土,慌忙要抖落指尖污渍。
不想耶律拔芹却突然扑进他怀里,死死攥住他沾泥的手,哭得梨花带雨:“你何苦对我这般好?我这般性子,哪里配得上你!”
杨炯闻言一怔,心下暗忖:这又是哪一出?往常她不都该为自己顾此失彼的冷落闹脾气么?
虽是不解,面上却温言软语哄道:“好端端的说什么胡话!你这般姿容,便是九天仙女见了也得自惭形秽,若你都不配,这世上还有谁配?”
“我比不得那天下无双的公主。”
“她再好,也进不得杨家的门。”
“我到底年长些……”
“我喜欢。”
“我这性子刁钻古怪。”
“这才是独一无二的妙处,若没了这份灵动,倒失了趣味。”
耶律拔芹听了,反倒哭得更凶,纤弱身躯不住颤抖,双臂死死箍住他腰身:“我……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杨炯忙将右手在衣摆上蹭净,轻轻梳理她凌乱的青丝,目光灼灼道:“如何才算帮衬?世上人千人千面,哪有一概而论的道理?你可晓得,我为何执意将你迎进家门?”
她抬起泪汪汪的眸子,梨花带雨地望着他:“为何?”
“自然是贪图你这倾国倾城的美貌!”杨炯一本正经的回答。
耶律拔芹先是一愣,旋即破涕为笑,粉拳轻捶在他肩头:“就会耍贫嘴!”
见她渐渐收了泪意,杨炯方执起她尚带凉意的手,温言道:“起初将你迎进门,确有几分愧疚亏欠之心,只道是补偿南院军旧日情谊。可朝夕相处下来,见你娇憨处惹人疼惜,率真处叫人开怀,不知不觉便想将世间好物都捧到你跟前。若说当初存了几分怜悯,如今却只剩满心眷恋了。”
杨炯指尖轻轻拭去她眼角残泪,续道:“你这般实心实意待我、待这个家,便该是掌家夫人的风范。莫说旁的,单是这片真心,便抵得过万两黄金。当日父亲将摘星卫托付于你,不正是看重这份赤诚?情之一字,本就你情我愿,哪有什么配与不配的道理?”
耶律拔芹垂眸思忖良久,忽而抬眼问道:“这般说,倒没耶律南仙什么事?”
“多少有几分缘故。”杨炯坦然颔。
“你是想看我会不会同她一般狠绝?”耶律拔芹紧追不舍。
杨炯闻言忙捧起她面庞,目光灼灼如星:“你岂是那等物件儿,能做什么劳什子试验?不过是忧心耶律南仙被权势迷了心智,伤了你性命。南院军对我有恩,我岂能坐视你遭她毒手?”
话音未落,耶律拔芹忽而仰起脸,眸中水雾朦胧,哪还有半分往日飒爽英姿,倒似只受惊的小鹿般怯生生问道:“那……你心里,可有爱我?”
杨炯凝望着她含泪的眼眸,忽觉家中几位红颜知己,各有各的苦楚。
杨渝受困于年岁渐长与家族重负,完颜菖蒲因命运骤变心伤难愈,王修亦为过往悲戚,可相较之下,耶律拔芹的命途竟似将世间苦厄都尝了个遍。
她身为金枝玉叶,本应享尽尊荣,偏生母亲将败局归咎于她,自小未得半分母爱;及笄后,倾国容貌非但未带来福祉,反成了枷锁。
辽皇为谋私利,逼她嫁人做谍,经年累月的漂泊竟落下只吃素的洁癖,身子也愈娇弱。这些年里,她被各方势力拉扯利用,如飘萍般无处安身,最后连赖以立身的南院军也失了,如今随自己远离故土,同那无根之木也没什么区别。
这般身世,也难怪她性子敏感,总缺了几分踏实的底气。
念及此处,杨炯俯身在她顶落下一吻,眸光温柔得能化了月色:“我原不知何为情爱,可自遇见你,便盼着与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日后带着他漫步长安大街小巷,我教他读书习字,你教他骑马射箭。待到草长莺飞时,咱们一家三口在草原上纵马驰骋,该是何等畅快!”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擦去她腮边残泪:“便是没孩子也不打紧,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听闻草原夏日草长高过顶,你我携手漫步其间,想来也是人间至美。再者,我早与你说过,大华名山大川无数,江南烟雨、塞北孤烟,哪一处不想与你同游?”
这番肺腑之言,直说得耶律拔芹泪如泉涌。比起那空洞的“爱”字,这般勾勒未来的话语,才真正叫她安心。
原来在他的来日岁月里,处处都有自己的影子。